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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母亲 (又名寄印传奇)】(44-47)作者:气功大师

2022-07-21 09:1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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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印传奇

作者:气功大师
发表于第一会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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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免捐)

吸引力酒吧并没有什么吸引力,单从外表上看,金碧辉煌得像个高级发廊。里面也不行,要不是椭圆形的吧台和琳琅满目的酒柜,你准以为这是个高配版的沙县小吃。当然,平海能有酒吧,已足够令人惊讶。进去溜达一圈儿后,我又踱了出来。原本我打算要杯啤酒来着,却猝不及防地嗅到一股屁味。至于它来自哪里,我可说不好,或许是沁凉的冷气,或许是炙热的奥运比赛,又或许是那些稀稀落落而又整齐划一的目光。现在七点出头,太阳早隐了去,天还是很亮。一层透明的琥珀携着难言的燥热把整个大地浸了个通透。行政新区的街道有种没必要的宽敞,于是路人越发显得稀少,连盛夏的傍晚都在这人为的寂寥中变得模糊起来。而蚊虫是真切的,它们的鸣叫、叮咬以及沙子般滑过你皮肤的触感都真得不能更真。抽完一根烟,我还是决定回到酒吧里去,哪怕是领教领教屁味呢。正是此时,一辆七代雅阁由远及近,在街边停了下来。“嘟”了一声后,牛秀琴摇下车窗,嗓音甜腻:“够早呀林林,没等太长时间吧?”她撩了撩头发,玉盘般的笑脸在逐渐暗淡的天光中微微发亮。我不由挠了挠右腿——一个新鲜的大包正在迅速隆起。

憋了将近一天我还是找了牛秀琴。好半会儿电话才接,她笑着问我咋想起老姨了。我说有点事儿想问问。她问咋了。我说电话里说不清楚。“到底啥事儿嘛?搞得跟拍电影一样。”她大笑起来,高跟鞋的叩地声直刺耳膜。“见面再说。”我肯定犹豫了一下。“真是要紧事儿啊?”我没吭声。“那,”牛秀琴沉吟片刻,“明儿个晌午吧,呃,下午吧要不,找个饭店,老姨请客。”临挂电话,她问我忙啥呢。“写文书啊,一个民事调解书。”我险些打单车上栽下来。透过头顶那片葱郁,“平海市文体局”几个烫金大字在骄阳下亮得夸张。不想到了今天中午,牛秀琴来电话说手头事儿多,问我是推一推呢,还是等她一会儿。我问在哪儿等。“滨海大道上有个吸引力酒吧,挺不错的,”她打了个哈欠,得有个两三秒,“你们就不睡午觉?”我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只能嗯了一声。“老姨请你喝酒咋样?”又一个哈欠后,她笑着说,“我估计要吃完饭才能过去,你先垫点东西,可别空着肚子,啊,甭怪老姨没提醒你!”

承蒙她老提醒,我跑东街菜市场“垫”了个肉夹馍。事实上我买了俩,却终究只吞下去了一个。另一个,这会儿还在车把上挂着呢。“吃过了吧?”牛秀琴下了车,当头就问。她裹了身白色西服套裙,曲线圆润。脚上应该是一双红色细高跟,如果没看错的话。这人身高跟母亲差不离,或许还要略猛一点。

“嗯。”

“啧啧,这天儿,啊,真能把人热死!”她锁好车,甩了甩挂在臂弯的名贵皮包。

谁说不是呢。我扫了眼西南天际鱼鳞般的残月,抹了抹汗。晚霞尚未散尽,对面音像店里刀郎还在怀念2002年的第一场雪。这傻逼已怀念了整整一年。

“这冬冬啊,要到他姥姥家学琴,你老姨夫又不着家,啥都要你老姨亲自跑一趟,俺们女人啊,还真是那拉磨的驴!”牛秀琴摊摊手,显得有点激动。她先是面向我,后又转向了吧台后老板模样的瘦子。后者笑了笑,我也只好笑了笑。牛秀琴也笑了笑,她敲敲吧台:“喝点啥?”

“啤酒吧。”

“两杯鸡尾酒,那个……蓝色什么什么特——老记不住名儿。”她直接面向吧台,这前半句平海土话,后半句变成了普通话。瘦子立马寒暄了几句,他操着某种南方口音,口水很多的样子。抿上一口酒后,牛秀琴才白我一眼:“年轻人喝个酒扭扭捏捏。”此观点恕我不敢苟同,但已没了表达机会——这老姨紧接着说:“啥事儿这么急,无常鬼儿撵魂一样。”

这个我可说不好。是的,千言万语我却不知从何说起。液晶电视里有个肥胖的白种女人在掷铁饼,做了好几次动作铁饼始终没能扔出去。然而通过凶狠粗野的叫声,她成功吸引了周遭诸位的目光。盯着她肆意奔放的奶子,我一口闷下了多半杯酒。

“咋了嘛?”牛秀琴翘起二郎腿。

“Gucci是不是很贵?”我感到自己的声音在一片火辣和冰凉间穿行。

“啥?”

“古驰。”

“啥意思?”牛秀琴柳眉挑了挑,晶莹的嘴唇在浑浊的灯光下撇向一边。这应该是个笑的表情。难得这么热的天她的妆也没花。

“我妈肯定不会买那么贵的裙子,跟披肩儿。”那件流苏披肩也是古驰的,浅黄色的背景上爬满了字母,又延伸出一茬茬细长的棕色边穗,我几乎能够想象春风拂起它的样子。

“那可不见得,”牛秀琴摇着矮脚杯,顿了顿,“到底咋了嘛,让我给你妈参考穿衣打扮?”

我盯着那位古怪的斯洛伐克女运动员,没有作声。

“你咋发现的?”好一会儿牛秀琴问。

“就在衣柜抽屉里。”

“真有你的,偷翻你妈衣裳。”她在我胳膊上来了一拳,笑得咯咯咯的。这笑声令我十分生气,却一时又无话可说,不由脸都涨得通红。

“就个这,完了?”

“我在平阳见过你的车。”我仰头闷光了酒。

“啥车?”

“就那辆雅阁啊。”

“那是单位的车,咋了?”她抿了口酒,还是咯咯咯的,抹胸包裹着的乳房在光影间此起彼伏。

“就今年四月初,不是十一号就是十二号,在迎宾路那个华联。”

好一阵都没人说话,以至于电视里的声音变得聒噪难耐。但老天在上,那个叫什么耶娃的女运动员终于掷出了她的铁饼。

“咋,没了?”牛秀琴的杯子也见了底。

“当时一女的就穿那条裙子,跟一男的一块儿,在华联五楼。”我以为自己会结巴,事实上并没有。但这些词句像被冻住了一般,速度越来越慢,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总算找到了说辞:“走得很近。”过去的某段时间,我几乎认定那个浅黄色的墨镜女人就是眼前这位老姨,但现在又模糊起来,就像那些日子里时常出现在梦中的母亲,一切都莫名其妙得如同一部三流言情小说。

牛秀琴托着下巴,好半晌没吭声。我知道她在盯着我看。酒柜里的五光十色令人目眩,我只好移开了目光。周遭越发嘈杂,有人要求来点音乐,但瘦子执意要大家接受奥林匹克精神的熏陶。“操你妈!”那货骂了句娘。我咳嗽一声,扫了牛秀琴一眼。她长叹口气,又要了两杯威士忌。“咋了嘛?”她说。

我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看到就看到了呗,咋了嘛?”她撩撩头发,甚至笑了笑。那头乌黑的大波浪卷和上次见到时似乎略有不同,也许是因为盘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咋了”,于是就没人说话。奥运比赛转到了游泳馆,很可惜,我没能注意到那个大吨位女运动员的成绩。

“亏你能憋这么久。”好一会儿,牛秀琴放下二郎腿,抿了口酒。她没看我,而是盯着电视。美国人菲尔普斯出现在画面里,头有点小,像个机器人。这货已经得了四枚金牌,而他的目标是八枚。所以理所当然,他调动起了观众们的热情,包括酒吧里的诸位。在这片赞叹声中,我挺了挺脊梁。我希望身旁的老姨能说点什么,但她始终仰着脑袋,双唇紧闭。鸡尾酒令我越发清醒,甚至有点口干舌燥。猝不及防,牛秀琴突然又翘起了二郎腿,她拍拍额头,“哦”了一声,调子拖得老长,再抬起头时哈哈大笑起来。

别无选择,我恼怒地瞥了她一眼。

“对你妈也忒上心了,我看和平也没你这么紧张。”她切了一声,笑意未褪,而那双露趾高跟恰好戳在我的腿弯。

我张张嘴,却只是咳嗽了一声。

“再来一杯。”牛秀琴把威士忌推了过来。

我摇了摇头。

“再来一杯老姨就给你说道说道。”她挑挑柳眉,脸蛋上浮起一抹红晕。于是我就闷了一大口,有点迫不及待的意思。她却不再理我,转而跟吧台后的瘦子聊起了奥运会,先是金牌,再是“扬我国威”,最后是今天的游泳比赛。提到菲尔普斯时,她说:“啧啧,瞧人家这肌肉。”整个过程中,牛秀琴的脚始终戳在我的腿弯,还要有节奏地一弹一跳以便对其实施击打。威士忌火辣辣的,所以我整个人也火辣辣的。我搞不懂该移开腿还是提醒她注意这一点。当然,不劳我费心,牛秀琴很快站了起来,翻出钱包结账。完了,她看看我,拎起了奢侈品:“走吧。”

“去哪儿?”我有些发懵。

“废话忒多。”牛秀琴撇撇嘴,却猛然一个趔趄。我只好抓住了她的胳膊。“到了你就知道了。”她笑了笑。

出了门,牛秀琴直奔雅阁。拉开车门时,她问我咋来了,我说骑车,她便扬了扬下巴:“往前二百米,嗯,一百五十米,左拐,滨湖花园。老姨先调个头。”

“你都这样了还开个屁。”事实上我也飘忽忽的,或许是这灯火辉煌的热浪太过粘稠。

她愣了愣,环视一周,最后才转向我,笑靥如花:“那就不开,先扔这儿 。”说完,她撅着屁股在车里瞎翻了一通。之后,“噔噔噔”,牛秀琴扭到车尾,打开了后备箱。“拿点东西。”她冲我招招手。于是我只好过去拿东西。然而东西有点多:两箱酒(其中一箱是五粮液),一袋小米,两个南瓜,一捆山药,杂七杂八四五个礼品盒。“光拿吃的。”牛秀琴香气浓郁。

于是我就抱起了小米:“南瓜也拿?”

“南瓜往家里拿。”这话让我有点晕乎,但听她的意思应该是不拿。

街道还是很宽,音像店切到了什么老鼠爱大米,听得人直打摆子。我一手推车一手抱着小米,如你所料,肉夹馍不见了。牛秀琴拎着一捆山药,脚步很亢奋,杨臣刚让她饱满的肥臀不可抑制地扭动起来。一路上她都轻哼着,直到进了小区大门。我脑袋里却空空如也,不知该想些什么。在电梯里,牛秀琴问我现在的大学生是不是都喜欢在外面租房。我说有租的,不过也不多。她双臂抱胸笑了笑:“你租过没?”“没有啊,”我说,“还不至于。”“啥叫还不至于,还不至于啥呢?”她膝盖向我屈了屈,笑容愈发浓烈。神使鬼差,我突然就红了脸。

牛秀琴住A栋八楼。值得一提的是,这什么滨湖花园据说均价五千多一平,在平海算是一等一的高档楼盘了。这老姨生活确实滋润。放好东西,牛秀琴就开了空调,如她所说,确实“热死了”。“想喝啥随便拿,”她指指厨房又仰仰脸,“老姨先去洗个澡。”我能说点什么呢,我根本无话可说。何况压根不容我反应,她就扭向了楼梯。在肥臀的左摇右摆中,我只好在大红色的真皮沙发上坐了下来。她的黑丝袜破了个洞,右腿肚责无旁贷地溢出一抹白肉。搞不懂为什么,我有些心惊肉跳。

过了好一阵也不见牛秀琴出来,我只好站起身来。老这么坐着,我担心自己会睡着。这套复式装潢如何我说不好,但起码,那些奔放的西方油画和克制的中国字画有点不搭腔。就这么溜达一圈儿,我决定“随便拿”点什么喝。厨房很干净,冰箱里也很干净——清一色的洋酒,好在冷藏室的最底层躺着几瓶矿泉水。又干坐了一会儿,我擅自打开了液晶电视,却是蓝色的DVD画面,于是我又关上了电视。我觉得胃里火辣辣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感正在体内缓缓荡漾开来。正是此时,冷不丁地,牛秀琴叫了一声“林林”。我扭过头,便看到了那个浅黄色的女人。她站在二楼扶手旁,乳房高耸,丰韵娉婷,棕色的长条纹从微隆的小腹射出,沿着圆润的肉体疯狂地旋转。兴许是角度问题,短裙下的大腿丰满白皙得有点夸张,而头发也盘起绾在脑后,至于是不是这种发髻我拿不定主意——但毫无疑问,我几乎能看到它在行进中轻轻跳跃的样子。“喂,”牛秀琴敲敲扶手,眉头紧蹙:“发啥愣,上来!”

于是我就上去。牛秀琴穿了双黑色鱼嘴细高跟,鲜艳的红指甲在余光中不断地放大,然后又渐渐地缩小。当那股青芒果般的香味环绕周身时,她撇撇嘴,猛地冲我撅起了屁股。这当然吓我一跳,何况饱满的丰臀上是一道雪白的脊沟,那浑然一体的隐隐凹陷让我禁不住心里一颤。“帮老姨拉上。”她说。

于是我就帮她拉上。可惜手有点滑,试了好几次我才捏稳了拉头,随着拉链的闭合,那片雪白也消失不见。显然,牛秀琴没穿文胸,或者这个文胸没有背带,至少以我有限的经验来看是这样的。“瞅着挺机灵,手咋那么笨!”当我满头大汗地完成任务时,她白了我一眼。这老姨又化了妆,丰润的朱唇亮晶晶的。我却不知说点什么好。那颗汗津津的心跃起又跌下,砰砰作响却不知所措。

“你说的是不是这件?”牛秀琴张开双臂,自我欣赏了一番。

我想说点什么,却只是点了点头。

“披肩儿也差不多,老姨就没拿出来。”她单手叉腰摆了个Pose,曲线便更加生动,连饱满的三角区都若隐若现。

“咋回事儿?”我终于吐出了几个字。

牛秀琴不答话,而是转身朝走廊扭去。几步后,她撇过脸来:“现在穿还真是有点热。”这么说着,她便推开一扇橘色的门走了进去。毫无办法,我只能跟了过去。或许是牛秀琴的卧室,宽敞整洁,却没有想象中的结婚照之类的东西。顶着双人床摆了一茶几、俩皮沙发,再往里是张电脑桌,一台联想液晶显示器端坐其上。“坐啊。”她打床沿坐下,冲我扬扬下巴,旋即在室内扫了一圈儿,“老姨这卧房咋样?”

“咋回事儿嘛?”我在沙发上坐下,简直有点咬牙切齿。

“瞅你皱那眉疙瘩,”牛秀琴撇撇嘴,翘起二郎腿,“还能咋回事儿,这古驰两件套有两套呗。你妈那套是老姨送的,换别人我还不给呢,也幸亏是出货价拿的。”

有点绕,可能我需要消化一下。

“你妈也是——”牛秀琴笑笑,突然粗着嗓子说,“肯定不会买那么贵的东西——哦,不会买那么贵的裙子,跟披肩儿。噢,肯定不会买,人家给倒好意思要?”这么说着,她拍了拍雪白的大腿,脚尖一晃一晃的。

虽然看不到自己的脸,但我很清楚它现在什么模样。那些酒精正在我的脑袋里嗡嗡作响。

“女人啊,都虚荣,谁不爱美啊?”

我不由晃了晃脑袋。窗帘半拉,那灯火阑珊处应该就是滨海大道吧。

“我呢,也是借花献佛,这陈建军要出血就让他出点大的。”这么说着,牛秀琴叹了口气。接着,她猛然凑了过来,几乎要贴上我的脸:“哎,老姨的事儿你知道多少?”

这实在让人猝不及防,我不由目瞪口呆。

“是不是瞧不起老姨呀?觉得老姨下贱?”她朱唇张合着,那口气全喷在我的脸上。

情不自禁,瞬间那个浅黄色肥臀在我脑海里荡起一波肉浪。我吸吸鼻子,靠到了沙发背上。我只是觉得这一切有点夸张了。牛秀琴却盯着我,不依不饶。我只好摇了摇头,什么意思自己也搞不懂。

牛秀琴哼了一声,总算撤回了身子。她挺挺胸,翘起了另一条腿,裙间风景一闪而过:“陈建国——陈建国知道吧,你们平阳的,陈建国的闺女在平阳搞了几个店铺,专卖这些国际大牌,在她那儿拿也算是便宜陈建军了。”“反正啊,”她摆弄着胳膊上的翡翠手镯,扭了扭屁股,“这说到底也不是他们自己的钱,求爷爷告奶奶给他们送钱的可多着呢。”

“是吧?”我说。我深陷在沙发里,却始终没能涌现出哪怕一丝喜悦。相反,黏糊糊的后背透过T恤紧贴在皮革上,令人备受煎熬。

“那可不,”牛秀琴站起来,踱了几步,“人上人可不就是这个意思?”

她那个屁股异常圆润,没有内裤的痕迹,让我不由自主地想到适才看到的雪白脊沟。

“你呀,争点气,好好念书,将来做了大官儿啊,你妈也享享福。”她摆弄着壁龛里的一个什么雕像,扭脸冲我笑了笑。

“陈晨呢?”此话突然就脱口而出,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啊?”这老姨显然一愣,“啥陈晨?”

我从沙发里挣脱开来,没有作声。

“呸,”牛秀琴飞快踱过来,脸上绽着一抹笑,“我是孩儿他干妈!”这么说着,她甩甩胳膊,于波涛汹涌中踢了我一脚。

“不止吧?”我摊手笑了笑,却又神使鬼差地蹦出这么一句。

“说啥呢,再瞎扯老姨可饶不了你!”这么说着,她就扑了上来。我只好蜷起腿挡了一下。于是下一秒,两坨软肉就砸到了我的脸上。它们挣扎着,嘴里说着什么,又像是在笑。还有温热的小腹,紧贴着我的大腿,不甘心地摩挲着。那股青芒果的气息也缠绕而来,不能说多好闻吧,至少不难闻,更关键的是它令我头昏脑胀,连呼吸都有些困难。然后我就看到一张红霞满面的脸,凤眼不大,却湿漉漉的,一种妖冶的光泽让我的心怦怦直跳。这一对视起码有两秒,然后牛秀琴就爬了起来。她呸了一声,背对我整了整裙子。空气有点凝固,沉默,于是室内的呼吸便显得过于粗重。我吸了吸鼻子。

“好了,”半晌,牛秀琴在床沿坐下,“你看也看了,老姨要换衣服了,这羊毛精纺真能把人热死。”她掂起肋侧的一角扇了扇,于是乳房的轮廓便清晰、模糊复而清晰,宛若一波不知疲倦的海浪。

我马上起身,向门外走去。

“急啥?”她叫住我,“先帮我把拉链拉开。”

搞不好为什么,我手黏糊糊的,甚至有点发抖,好一阵才在蜷曲的细碎发和白金项链间找到了拉头。牛秀琴缩缩脖子,扭扭屁股,轻笑一声:“痒!”老天在上,那硕大的屁股确实扭了扭,因为它毫无疑问地蹭在我的大腿上。这让我的手抖得更加厉害。深吸一口气,拉链总算向下划开,快速,平稳。像年少时的春柳被剥去一层皮,那片雪白再次暴露在眼前。而且,我发现脊沟右侧离肩胛骨不远的地方有颗小痣——可能是太小,也可能是色差,竟有些晕眼。仿佛为了确认其真实性,我伸手在上面摸了摸。它的主人轻哼一声,或许还抖了一下。于是汗津津的右手便顺着细腻的脊沟一路向下,最后停在肥硕的圆弧上。一片圆润的温热炙烤着手掌。我犹豫着是否该捏下去。我感到喉结滚动了一下。就这一瞬间,牛秀琴突然靠在我身上,软绵绵的,像一块果冻在不可避免地融化。我只好抱紧了她。我肯定捏住了丰满的乳房,我能感到羊毛精纺下它那柔韧的形状。我听到粗重的喘息,不知是来自于我,还是她。牛秀琴就这样趴到了床上,死抵着那绵软的圆臀时我才发现自己硬得厉害。

接下来的过程自然得有点夸张。这老姨裙摆上涌,露出半扇白屁股,于是我就摸了摸,柔软,滑嫩——还有一张嘴!是的,两片厚嘴唇湿漉漉地滑过我的掌心,简单粗暴却不容置疑。瞬间我就嗅到一股酸腥的味道,它穿过鼻腔,在大脑里一圈圈地环绕,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别无选择,我把整条短裙都向上翻了起来。暴露在灯光下的是一条赭红色的肉沟,两片肥厚的肉唇张开着,一抹鲜红的水光直灼人眼。我脱下裤衩,攥着老二就往里捅。多么丑陋啊。然而丑陋也不顶用,牛秀琴哼了好几声,我却依旧没能捅进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默不作声地爬上床,撅起了屁股。清澈的灯光下,菊花的纹路都一清二楚。这次总算进去了,毫不费力,以至于当那层层温热湿滑裹紧时我有点不敢置信。但渐渐响起的啪啪声是真实的,婆娑的肉浪是真实的,磨盘般的大白屁股是真实的,还有女人的呻吟——在我的大汗淋漓中越发婉转。或许是憋了太久,那由脑垂体直达脊髓的电流很快袭来。我瞧瞧轻跃着的发髻,又望了望灯火辉煌的滨海大道,犹豫着是否射出来。牛秀琴却突然说话了。她微侧过脸来:“疼!”

“啊?”

“腿疼!”

我有点晕。

“膝盖疼,先出来。”这么说着,她就轻哼一声,伏到了床上,根本没容我反应。接着,她翻过身来,白我一眼:“闹死人,衣服都不让脱!”这声音轻轻的,和脸颊上那抹红云一样飘飘忽忽。“关门,门都不关!”她露出一截胳膊,顺带着在我胯下瞟了一眼。我这才发现竟然忘了关门。望向空荡荡的走廊时,说不好为什么,我心里没由来地一紧。

这老姨确实没戴胸罩,但那两团丰腴白皙的顶端贴了俩粉色的心形玩意儿。把它们揪下来后,一双火辣辣的眼睛便直视而来。我只好一手一个搓了几下,然后便埋头把眼珠子叼到了嘴里。牛秀琴乳晕很小,乳头细长,它们在嘴里转着圈圈儿,绵软而又坚硬。没一会儿,她就岔开腿,说:“来吧。”于是我便再次进入。牛秀琴应该做过剖腹产,小腹正中隐着一道银白色的细线,很细很细,也就在肚皮软肉的微漾下我才得以发现。她的呻吟声也很特别,沙沙的,跟平常高亮的说话声完全不同,真是奇怪。我觉得女人就是个谜。这波持续了好半晌,汗水不断从我的脸颊滑落,融入一团雪白之中。牛秀琴也是香汗淋漓,乃至那股青芒果味变得浑厚而热烈。整个过程中她都微闭着眼,唯一睁开的片刻她说:“老姨好不好?”说完这句话,她便把我紧紧缠住,包括丰润的嘴唇和舌头。我肯定躲了一下,但很快就被吸住。再后来,如你所料,我射了。

等我翻过身,牛秀琴就捂着纸巾进了浴室。很快,传来流水声,然后是嗤嗤的撒尿声——我猜的。不一会儿,她就裹着浴巾回来了。从我身上跨过去时,老姨说:“死孩子,也不戴套!”老实说,插入前我确实犹豫了一下,但这个念头就像盛夏的雪花一样迅速消融。所以我的回应是笑了笑,回应我的则是扇在肩膀上的一巴掌。红梅没抽几口就被牛秀琴夺了去,我说就剩这一根了,她说老姨抽屉里好烟多的是!之后我的手机就响了,是乐队自录的一段前奏,有点嘈杂,但辨识度极高。我猛地一凛,险些打翻烟灰缸。当头母亲就问我在哪儿,好不容易找个说辞,不等送出去,她的下一个炮弹就来了:“还回不回来?也不看看几点了?”我告诉她马上回去。“路上慢点儿。”她没好气地丢下一句就挂了电话。

“谁啊,你妈?”一口烟喷了过来。

我没吭声。我觉得浑身黏糊糊的,应该去洗个澡。但老二很快就被攥住——牛秀琴撸了两下,说:“眉清目秀的,鸡儿倒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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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活着的陈建军跟照片以及电视里的都不太一样。至于哪不一样,我偏又说不出来,或许是整个人都要蓬松一点吧——不光指肉体,也包括并不限于神态表情、言谈举止,甚至衣着打扮。和所有故作文雅或稳重的中年男性一样,他穿着白衬衫、黑西裤、镂空皮凉鞋,唯一的区别是上衣没有压在裤子里。所以当他走动起来,或者在周边摄像人员的四下走动中,衣角就会情不自禁地飞舞而起,如果放到特写镜头里,毫无疑问会带给观众一种白衣飘飘的感觉。这就是平海老话所说的“仙气”。他很白,不同于陈晨那种阴郁潮湿,这当爹的泛着八月的光泽,哪怕边边角角的皱纹一览无余——特别是法令纹,总是生动得夸张。讲话时,陈建军的下巴会向右上方小幅度地扬起,然后摊摊手说“对不对”,这显然是在讲台上养成的习惯。但我得实话实说,这种讲课风格有点浮夸。是的,在我的字典里,“浮夸”基本可以和“蓬松”划上等号。每当他的薄嘴唇在紧闭和微笑乃至大笑间快速转换时,那嘴角肌肉在灯光下迸发出的力度总让我想到这个词。没准儿这是一种偏见,然而——毫无办法。

八月二十二号是乞巧节,三年前的今天,凤舞剧团在红星剧场首次登台亮相。记得那是戏曲协会搞的一个曲艺大联欢,整个平海乃至周边县市的剧团都闻风而来,最后凤舞剧团以《花为媒》选段“报花名”和“洞房”拔得头筹。虽说娱乐第一、比赛第二,但凤舞剧团确实一鸣惊人,不枉母亲“评剧艺术团”的自我定位。可惜当时我正在高三教室里埋头苦解幂函数,没能见证这个历史性时刻。今年同样是在红星剧场,为庆祝首演三周年,剧团决定连演三天《花为媒新编》。万万没想到的是,我会在这样一个场合见到陈建军。当然,责任在我,显而易见,入场安检和舞台正下方始终空着的二十来个座位早早就预示了什么。陈建军一干人等大概是午后一点十分入的场,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悄无声息,却依旧赢得了广大人民群众发自肺腑的掌声。之后,舞台上老生打扮的郑向东抖抖水袖,用洪亮的张岭普通话叫道:“欢迎陈书记莅临指导工作!”于是,我,有幸和陈书记一起,再次被诚挚的掌声所包围。牛秀琴也在干部队伍中,一身大红中长套裙,她的掌声和笑容一样,热烈而夸张,就像剧场里的张灯结彩。

整个演出过程,我的目光总会时不时地瞟向我们的干部队伍,就像那里着了一团火。然而和绝大多数观众一样,这些人并无特殊之处——该安静时安静,该鼓掌时鼓掌,该大笑时大笑,也会开小差、低声交谈,包括玩手机。牛秀琴就低头抠了好几次手机,有那么一刹那,我甚至想给她发条短信。当然,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潮涌般的羞愧所吞没。陈建军的脊梁始终挺得笔直,中场休息时短暂出去过一次(并没有去后台),沿途还要神经病似地给周围观众打招呼。牛秀琴显然看到了我,她的眼睛眨了眨,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演出结束后,果然——按部就班,文体局党组书记、戏曲协会副会长陈建军慰问了全体演员,并为凤舞剧团献上花篮,祝贺她三周岁生日快乐。陈建军肯定了凤舞剧团在评剧文化传承和创新上所做的贡献,对即将开始招生的凤舞艺术学校表达了关切和赞许,他还幽默地表示:“如果我的孩子是适龄学童,我也会把他送去(艺术学校)学两天,不敢说习得什么技艺吧,起码受点传统文化的熏陶总不会错。”“老祖宗的东西,”陈书记自信地说,“不会错!”他是否一字不差地说了这些话,我不清楚,至少当晚新闻里画外音是这么说的。在人墙的隔离下,远远地,我看见他和剧团成员们一一握手,包括母亲。值得一提的是,这厮又唱了《金沙江畔》选段,什么“烈日高悬万重山,口干舌燥心似油煎”,奶奶很喜欢,父亲则嗤之以鼻。电视台也采访了母亲,她面对镜头说:“相信剧团会越来越好,也祝大家越来越好!”说不好为什么,我却有点高兴不起来。

当天演出结束时大概四点半,等采访结束、观众退场、收拾妥当已近六点。全剧团三四十号人踩着火辣依旧的夕阳到老商业街的兰亭居吃饭。大伙儿都很高兴,以至于透过树冠的阳光红得像抹水彩画。张凤棠收到两束花,笑得合不拢嘴,小调哼了一路。她问我啥时候开学,我说就这两天吧,她说是不是呆家里更舒服,这不废话嘛,于是我笑了笑。“咦,”像是突然想起来,张凤棠问,“你们学校离你姐姐那儿近不近?”

“哪儿?文化局?差不多吧。”事实上平阳文化局在哪儿,我根本一无所知。

“那你们姐弟俩可要多联络联络,这出门在外的,是不是?”

我当然点头如捣蒜,张凤棠便把表姐的手机号给了我,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剧团订了兰亭居最大的包间,拢共摆了五桌。在二楼走廊里,看着琳琅满目的水晶灯,我亲姨感慨说以前她在附近开宾馆的时候这饭店也是一堆破烂,现在搞得,真是像模像样。然后她捣了捣我,小声说:“你妈啊,也是大老板了,瞅瞅,多有面子。”

我不明白吃个饭有啥面子,于是我说:“吃个饭有啥面子?”

“吃个饭?”张凤棠笑得神秘兮兮的,目光在周遭快速游弋后又回到我身上,“这文体局局长都来捧场还不够有面子啊?还想咋地?”这么说着,她又捣了捣我。我想反驳两句,却发现根本无话可说。瞬间,一种黏稠的情绪萦绕心头,直到在饭桌旁坐下都没能散去。

剧团有点阴盛阳衰,男的凑了个一桌半,其余全是女同志。远远地,母亲举杯祝酒,说这一年又一年大家辛苦了,但,恐怕还得继续辛苦,未来永远在明朝。说完她一饮而尽,碎花方领上的脖颈白得耀眼。有琴师捣蛋说,这一周年是一杯,去年就不说了,三周年咋也得三杯吧?男同志们立马开始起哄,女义士迅速反击,说你个大男人算得还挺满,娘们儿样!一片哄笑中,母亲再次起身,轻斟满饮又是两杯。她倒扣瓷尊晃了晃,泛着红晕的目光直扫而来:“该你们了!”这泸州老窖特曲五十二度,老实说,我真替母亲担心。然而她是喜悦的,如同郑向东起身讲话时大家的欢声笑语,周遭的一切都是喜悦的。小郑自然又感谢了文体局,他说希望同志们在文体局领导的关怀下来年再创佳绩,把我们的评剧事业发扬光大。他这种话语系统还停留在前三十年,刻板得比姥爷还要苍老,但在节日的氛围里却总能平添几分喜庆。

当然,郑向东也会说人话,这酒劲一上来,满嘴的生殖器夹杂在“同志”间撂得满桌都是。他给母亲说要把父亲叫过来,“得他妈跟和平老弟好好喝几杯”。母亲说父亲没空,“你也少喝点”。“这好日子,为啥不把和平老弟叫过来,嫌他给你丢人?!”这厮弓着背,脸像片红尿布,任人如何拉拽就是不坐下。母亲垂着头,好半会儿笑笑说:“你叫你叫。”说不好为什么,那笑容苍白得让我心里猛地一疼。于是我一把给郑向东扯到了座位上。他看看我,打了个嗝儿,没说话。鸭包鱼上来时,没夹两筷子,小郑掏出手机,说不管咋地,“非要跟和平老弟喝他妈两杯”。仰着脸乱抠一气后,他转过身来,请求我帮他“拨通和平老弟的电话”。母亲在百花丛中给大家分发馒头,郑向东难缠得像只苍蝇,我只好尽了举手之劳。父亲说正忙来不了,小郑说你个鸡巴你来不来,推脱几次后父亲说一会儿到。如你所料,“一会儿”就是“永远不会”的意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郑向东却毫无失落之意,显然,他也清楚父亲不会来。辗转一圈后,他把目标放到了我身上。我说我不会划拳,他说那就干喝,“老哥哥还怕你”。两杯下来,他就滑到了椅子上,一个劲地哼哼哼。我问他要不要紧,他一把拽住我的手,唧唧歪歪也不知道说些啥。我问他还喝不喝了。“喝!咋不喝?”他一下睁开了眼,“老哥哥今儿个高兴,剧团越来越好,我高兴哇!”“你妈啊,”他捏着我的手,“厉害!我也没给团里做啥贡献,这大方向上啊,都是你妈在操劳,你说厉害不厉害!我这个妹子,厉害!”郑向东伸了个大拇指,如同定格成了一尊塑像。二十秒后,塑像崩塌。郑向东从座位上爬起,二话没说,踉踉跄跄地奔了出去。母亲冲我招招手,问我喝了没。我当然说没。她指了指外面,让我看着点。我望了望周遭尚在震天吼的诸位,只好站起身来。

郑向东吐了许久,我也给他捶了许久。具体过程就不描述了,毕竟其间充斥着一种令人忧伤的味道。趴洗手池前抹了把脸后,郑向东又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卫生间。我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不想他老没进包厢,而是在楼道口一屁股坐了下来。我问他坐这儿干啥,回去吧。他也不答话,在口袋里乱摸一通后仰脸管我要烟。“都忘了,”他笑着说,“我这戒烟都七八年了。”我真不知该说点什么好。抽上一口后,他说:“你也抽。”于是我靠着楼梯扶手也点上了一根。“我啊,今儿个高兴,你知道吧?”他又来了。

我点了点头。

“这些年,82年,04年,二十——二十二年,都干了点啥,啥也没干!”郑向东抖着腿,钥匙链叮当作响,“在市歌舞团,唱戏的就是个屁,年年领补贴,就戏曲组发得最少!这颠来倒去也就那几个戏,谁演谁不演,谁主角儿谁配角儿,领导说的算,领导在哪儿呢,老槐树底下搓麻将呢!喷个烟跳个舞他懂,让他说五个评剧名角儿出来,你看看他能说全不?”

我感到很有意思,这人模狗样的小郑还是个老愤青呢。

“你姥爷当年咋去地方剧团了,憋屈哇!”郑向东直拍大腿,连烟灰都抖了下来,“他啊,资历到了,无所谓,我不行啊,我还得混!后来呢,把歌舞团都混倒闭了,好歹这资历也到了,进了文化馆。这文化馆是干啥的?喝茶,看报,有检查就打扫打扫卫生,彻底跟这评剧不沾边儿喽。也就逢年过节,这五一了,元旦了,搞个晚会,我们上去咿咿呀呀唱两句,啥鸡巴玩意儿都!”

说实话,这些东西我一点都不爱听。这么一个大老爷们儿给你诉苦,够折磨人的,所以我丢掉烟头说:“走吧?”郑向东却不乐意,他又管我要烟,我只好俯下身子恭恭敬敬地给他老点上。

“你妈啊,搞这个评剧艺术团,跟我真是一拍即合,这定位太准了!你放眼全国,有能力搞新剧的评剧院才几家,别说剧团了,绝无仅有可以说!这剧团一搞啊,还真是把我们这些人——我,老何,老郭,还有那谁——还真是把我们给解放了。想想啊,要是早搞几年,那该多好,咱们现在指不定啥样呢,大好时光给荒废了呀。”

母亲从包厢出来,在走廊里张望一通不见人,就踱到了卫生间门口。我隐隐听见她叫了一声林林。刚想应一声,地上坐着这位叹口气,又开腔了:“你那个啥老姨,呃,牛秀琴,别看现在牛气得很,当年啊,在市歌舞团,她也就是个会计,老红星剧场的会计,高中不知道毕业了没,给她哥哥找关系硬塞了进来。那时嘴甜啊,又是叔又是哥的,结果转眼儿人家给调到了营业部当经理,再一转眼儿一拍屁股进了文化馆,等俺们回过神来,人家已经去了文化局。我们排戏,领导来视察,抬眼一看,这不当年流鼻涕的小牛么,也不叔了也不哥了,牛气得很!”

这话听得我一愣一愣的,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又回了包间。她上身碎花短褂,下身黑边百褶裙,在走廊里翩翩而过,像只采花的蝴蝶。

“你说你有啥本事儿啊,不就是个女的么,”郑向东背靠墙垂着脑袋,声音越来越低,“那档子事儿谁不知道?”

这些话于我而言真假难辨,更重要的是我压根不知该说点什么好,只能假装没听见。服务员打此经过,白了我们一眼。我赶紧给人让道,地上这位则视而不见。

“自然,我也没啥本事儿,也就工工小生,没关系,没后台,没钱,也做不了啥大贡献。我能带给剧团的,除了几十年的排戏经验也没别的了。这需要钱的时候,需要审批的时候,需要演出证的时候,咱都帮不上啥忙,顶多四处托人找找门路。我这妹子是一个人在撑啊,真的很辛苦,很辛苦啊。”郑向东连连叹气,兴许是卡了一口痰,他的声音沙哑而紧绷,像一个濒死之人在拼命挣破套在头上的塑料袋。

毫无防备,我猛然一个激灵,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你妈很辛苦啊,你知不知道?”他连连摇头,喃喃自语,像是陷入了一种魔怔。

灯光亮如白昼,不知天是否黑了下来?情不自禁,我又摸上了一根烟。

“这政府啥都要管,啥都要批准,没有那张纸啊,”他抬头瞅瞅我,挥了挥胳膊,一截烟灰随之散落,“你啥也干不了,这社会就这样,想干点事儿你得学会妥协,老实人啊,啥都干不了,慢慢你就知道了。”

我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更不明白什么时候话题从他转移到了我身上,这种突兀感让人浑身不自在。我想是时候回去了。郑向东却没有任何起身的打算。他焗了油的头发一如既往地黑,眉毛上却露出星星点点的白色。他猛抽口烟,然后打了个嗝儿,于是烟雾从口腔和鼻孔中同时溢出。楼下大厅人声鼎沸,楼上包厢吆五喝六,中央空调制造着沁凉的冷气,周遭却无处不在地透着一股馊掉的咸鱼味。我突然就觉得这个暑假过于漫长了。正是此时,母亲蹿了出来。“你俩跑这儿干啥?”她看看我,又瞅瞅小郑,目光再回到我身上时说,“谁让你又抽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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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四号这天,牛秀琴竟然到家里来了。当时奶奶在阳台口纳鞋底,我卧在客厅沙发上看男篮和塞黑的比赛录像。之所以看录像,当然是因为错过了昨晚的比赛。之所以错过昨晚的比赛,当然是因为早早就放弃了中国队。自从男篮以大比分输给西班牙后,自从姚明在新闻发布会上宣称失去希望乃至要退队后,任何一个明智的人都会作出这么一个选择。然而昨晚上这帮逼竟以一分险胜塞黑,从而挺进了八强,难免让人有点小期待。门铃响时第三节刚结束,奶奶说开门,于是我就去开门。接着牛秀琴便出现在视野中,她一手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各塞了一个南瓜。这实在让人大吃一惊。当然,她也很惊讶,至少表现得很惊讶,因为当头她就叫道:“你在家也不早说,还以为你开学了,害我提这么俩玩意儿跑这么老远,想累死老姨啊!”

对牛秀琴的到来,奶奶自然喜出望外。她老吩咐我又是端茶倒水又是开空调切西瓜,只怕亏待了这个金贵的表妹。牛秀琴嘴上客气,实则非常享受这份殷勤,我猜是的。关于南瓜,她说老家一个堂兄种了不少,“其实也不是种的,就是自己冒出来的,一夜之间就爬满了整个山墙,你说灵性不灵性”。对于灵性的南瓜,奶奶当然更是喜出望外。她列举出家里人的种种病痛,包括母亲前段时间来痔疮,以期通过自己的坦诚来获得灵性的护佑。恕我直言,这种情绪当然是不健康的。关于老家的堂兄,奶奶问是不是XXX,牛秀琴说你咋知道,奶奶便开始讲小时候如何如何,搞得牛秀琴笑得前仰后合。实在有点夸张。比赛很快就结束了,不是中国队表现得多好,而是塞黑表现得太差。不过姚明和李楠确实是大功臣,浴血奋战,可圈可点。我瞎换了几个台,往阳台方向瞟了几眼,又零星地感受了下她们的口水,最后起身进了书房。

没一会儿牛秀琴就进来了,问我在干啥。我说准备看电影。事实上我有些心不在焉,还没想好要干啥。“啥电影啊,让老姨瞅瞅看过没?”她凑过来,双手撑膝,披散着的大波浪卷儿抚上了我的脸颊。我只好随便打开了一部电影。《天黑请闭眼》,王志文演的,一部大垃圾片,可怜我看完没来得及删。显示器旁支了个母亲的相框,牛秀琴就拿起瞧了好一会儿。照片摄于九五年威海银滩,母亲一身大红色的连体泳衣,外面又裹了件白衬衫,脖子上还套了个游泳圈,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在肩头,明媚而俏皮。“恐怖片儿吧这个,好看不?”牛秀琴放下相框,离我更近了,香水和发丝让人想打喷嚏。不等我答话,她便挤挤我:“让老姨也坐坐啊。”这么说着,那肥硕的屁股就占去了多半边椅面,搞得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牛秀琴的大腿很有弹性,包裹在一字裙里就显得更有弹性了。她双臂抱胸,于是我的余光里总有一抹雪白。奶奶还在客厅,可惜听不到任何声音。廖凡一惊一乍的,娘们儿一样。牛秀琴问我这人是不是演乔峰那个,我说不是。她便挤了挤我,小声说:“装啥?”

“啥?”

“没收到短信?”

“没啊。”事实上手机扔在卧室,收到也看不到。于是我问她发的啥。

“没啥。”牛秀琴不再说话,像是被电影摄去了魂魄。

也不知过了多久,奶奶推开门,说她要出去买点上供用的东西,让牛秀琴别走,中午留下来吃饭。后者也没表示她是否要留下来,只是提醒奶奶注意安全,并把她老送到了门口。再回来时,她继续挨着我坐了下来,也没说啥。我呢,只剩挺直脊梁的份了。张耀扬死的时候,她拍拍我的腿:“这算啥恐怖片儿?”我没吭声,她便在我腿上捶了两下,说:“你妈还真是漂亮。”我说啥,她指了指照片。虽然有点小高兴,我依旧没说话。牛秀琴却笑了笑,问我有片儿没。

“啥片儿?”

“你说啥,装吧就。”

我觉得这一切有点夸张了。牛秀琴则继续捶着我的腿:“你们年轻人还不是最熟悉那套了。”我只好笑了笑。“你妈照片放这儿,看片儿也不碍事儿?”这老姨贴近我的耳朵,与此同时攥住了我的裤裆。非常惭愧,我早就硬邦邦了。这突然的一握让我禁不住颤抖了一下。至此,那只花花绿绿的手便再没离开,虽然它的主人始终盯着显示器,看到惊险处时还要一声轻呼。这种感觉,老实说,让人如坐针毡。后来她问奶奶出门带钥匙不,我说带,她又问想她没,我当然不知说点什么好。她便扭过身来,一屁股坐到了我的大腿上。然后我的手机就响了。是的,哪怕隔着一堵墙,哪怕郑秀文在纵声尖叫,它依旧振聋发聩。是老贺,她慢悠悠地问:“你实习报告写得咋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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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免捐)

  母亲对王小波评价一般,笑称太流氓。但她说九十年代的三大流氓小说中,《黄金时代》的格调是《废都》和《米》难以企及的。大一有一阵我特迷王小波,可以说是几乎览遍了他留存于世的所有文字。这货描写雄性生殖器很有一套,“小和尚”啦、“半截鱼肠子”啦、“走在天上,阴茎倒挂下来”啦等等,五花八门,不一而足。而最令我印象深刻的则是他在《寻找无双》中写王仙客的一匹马:龟头就像黑甲御林军戴的头盔,而睾丸比长安城里的老娼妇下垂的奶还要大。虽然你把李阙如的龟头放大一千倍也未必及得上御林军的头盔,但它确实很黑,也算肥,蠢头蠢脑的,像顶缩小了的翻檐帽。当然,以上平淡无奇,真正致命,乃至让我差点一口老血呕在厕所里的是,龟头后的那截软肉上突出了几粒珠子。具体数目我说不好,因为只一眼我就靠一声撇过了脸,那玩意儿令我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在网络上流传甚广的莲蓬乳。李阙如也靠了一声,他抖抖老二,问咋了。“不咋,”我说,“挺时髦。”他就继续抖着老二,又靠了一声。在水管前洗手时,李阙如捣捣我:“你是不知道它的好处,真鸡巴土!”“So cheesy!”他耸了耸肩。我的回答是笑了笑。我拍拍他的肩膀,想说点什么,却终究只是又笑了笑。记得前段时间有港媒传谢霆锋就入了珠,机场安检时还会嘀嘀嘀,可见如那头曾经奔放的鸡巴毛,李阙如确实很前卫。只是不知道王小波会如何形容这种前卫的雄性生殖器。

  开学后,为了应付即将到来的教学评估,整整十天我们都在学习如何弄虚作假和装腔作势。考虑到大家的生理形象和精神面貌,院里边甚至临时开设了礼仪指导和英语口语两门课,以便我们能够在朝气蓬勃的同时出口成章,不至于拖了学校后腿。而据悉,新学期还会新增一门语文,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这类课都是大课,在阶梯教室,整个年级一块上,乱哄哄的,也挺热闹。更关键的是,每节课都会点名,逃课就意味着作死。这就造成一种结果,即024班的李阙如每天都要在我眼皮底下晃荡,好几次甚至坐在我的隔壁。没有办法,正常人都会选择靠后坐,我很正常,除了入了珠的鸡巴,李阙如也还算正常吧。他那头鸡巴毛又长了出来,如过去一样潇洒飘逸,可惜没能搞成五颜六色,不知是老贺反对还是迫于教学评估的压力抑或是这逼转了性。李阙如的留学经历众所周知,所以在英语口语课上,老师难免要资源有效利用。于是大家有幸见识了这逼腼腆的一面,结结巴巴,面红耳赤,频繁地揉鼻甩头,像一只正在攒屎的蜣螂。劳动就要流汗,蜣螂也不例外,有一次我亲眼目睹那汹涌的大汗滚下白皙的脸颊,淌过粉嫩的脖颈,最后在肥厚的背上浸出一团湿迹。天虽然热,但也不至于如此夸张。当然,紧张使然。几次后,情况就好了许多,在培训的最后几天他老甚至作为口语交谈的典范来对口拙舌笨的我们进行发音辅导。别样的风采!上学期的车轮大战我侥幸得以通过,但对多数人来说那叫一个尸横遍野惨不忍睹。李阙如呢,竟然只挂了两科,还都是老贺给的。这风采就更加别样了。

  八月二十七号,刘翔夺冠的消息像火烧牛粪一样在所有人间口口相诵。这种场面十分可怕,仿佛每个人都攥住了其他人的要害,以至于个个都呲牙咧嘴口不择言。除了电视、网络、广播、条幅和各种场合突然爆发的欢呼声,连操场上都被盖上了刘翔的戳。几乎一夜之间,一群骚男骚女穿着骚气的田径裤衩,开始在跑道上大展身姿。是的,夏末的暑气也拿他们毫无办法。数次,我从旁路过,都会被那蒸腾而起的鸡血晃得睁不开眼。某体育老师甚至告诉我,来年比赛会增设110米栏。他戏问,你要不要也练练?这不扯鸡巴淡嘛。我去操场的目的,除了散步,只能是打球,虽然男篮在挺进八强后又以大比分败给立陶宛,虽然梦六不抵阿根廷继九二年后首失奥运金牌。打球的伙计换上了一茬新面孔,当然是那些胎毛未褪的大一新生,甭管技术如何,个个心比天高,真是让人羡慕。大部分老熟人也还在,包括陈晨。以我每周打四五次球的频率,至少能碰到他一次。这见面呢,也不能假装不认识,打个招呼还是应该的。经过一个暑假,这货心灵上的伤痛大概得以痊愈,重返篮球场就是明证。尽管依旧寡言少语,他的笑容多了一些,没少在家练吧我觉得。不过既便如此,陈晨对我的态度也友好得有点夸张,知道的是老乡,知不道的还以为有不正当关系呢。一次在场下休息时,他甚至主动问我暑假过得咋样。我说还行啊,你呢。他也说还行,然后我们就无话可说了。此外,他还给过我几瓶水,出于为呆逼们着想,我自然照单全收。

  然而,十五号的打球风格丁点儿没变,较劲儿、刁钻、独,包括失误时对队友的苛责。老实说,有时候我真的好奇,有多少英雄豪杰能够长期地忍受这种性格的人,如果后者没有某些优势,比如显赫的家庭出身的话。陈建军的性格从表面上看应该还行,周丽云更不用说,她甚至在我的实习报告上写上了整整一页的实习意见,其言辞恳切又不乏幽默,可谓谆谆教导循循善诱,还不忘确保你漂亮地交差。这就导致我错误地估计形势,以至于有次在东操场假山旁的篮球架下我告诉他我整个暑假都在平海中院实习。他或许哦了一声,又或许没有,事实上我只看到那薄嘴唇动了动。“民一庭,累死个人。”我进一步强调。陈晨的回应是扭过脸,再没说一句话,甚至之后的几次,在球场上碰到,他连招呼都省了。当然,以上只是我的猜测,没准儿是其他原因呢,比如他觉得我这个老乡不值得打招呼了。但很快,局面扭转过来。九月中旬的一个周日傍晚,呆逼们正打得尽兴,艺术学院几个人过来了。一轮下来,我问他们玩不玩,陈晨也没说话,而是投了个三分。场边休息时,他问我昨天老乡会咋没去。这话问得我都没法回答,众所周知老乡会是坑新生,咱这都大三了还要伸个脑袋过去挨宰吗?我只能说有事,他哦了一声就没了音。不过陈晨今年大二,据李俊奇透露他老补习过一年。好半晌,他又开口了:“你们乐队要录音?”这实在令人惊讶,愣了好几秒我才点点头,说瞎玩。“挺牛的。”他说。我只好再次强调是瞎玩,并告之准备在师大录音。他叉着腰,抹抹汗,似乎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崩出来。事实上录音的事还没谱,大波安慰大家稍安勿躁,可他妈一个破歌词审核这么久,挨个儿翻字典也用不着啊。

  奇怪的是,这新学期一来,另一个老乡神龙见首不见尾。连李阙如都跟我们打过两次球,李俊奇呢,他那骨骼清奇的身影大概只在绿茵场上出现过一次。教师节后一连三天都是所谓的校园文化艺术节,由艺术学院主办,庸俗不堪,但我等还是应邀在东操场的大舞台上演了两首罗大佑。要说例外,或许也有,比如李俊奇的画作——当然,只是以一个外行人的朴素审美来看。这老乡的参展作品有五幅,三幅人物,两幅风景。风景分别叫《小屋》和《海滩》,前者确实是个小屋,应该是在某个景区,周边云海弥漫,和屋顶缠绕在一起,以至于眼前的杂草显得格外苍翠蓬勃;后者倒不见海滩,只有半片破帆和几缕晚霞——如果那确实是晚霞,而不是蚯蚓的话。人物呢,第一幅叫《梳妆》,充斥视野的是条丰腴的胳膊,镜中的女人模糊而斑驳,只有头发黑得清澈;第二幅叫《裸体》,女人身着制服,地板光亮,几乎能显出人影,阳光却呈条纹状和波浪状,扭曲得如同消融的糖浆;第三幅叫《我》,是一个男性的侧面,脑勺画得很大,像个问号,喉结突出,后背鼓起一个驼峰。这幅我倒看懂了,虽然画得有点夸张。综上所述,即便说不出好在哪里,我还是觉得这几幅堂而皇之地糊在零号楼大厅里的画很牛逼。陈瑶也表示赞同,她指着那幅自画像说,你这个老乡厉害啊。这之后的一个晌午,我在校门口遇到了李俊奇。他两手操兜,像是在等什么人。我说好久不见啊,他就笑了。我说也不见你打球,他说俺就是踢球的命。我靠了一声。他揉揉眼说最近一直在画画,忙得要死。“画得不错。”我说。“靠,有眼光!”他笑嘻嘻地让来一根软中华。

  实习报告呢,老贺一直没管我要。甚至在我主动交上去后,她也只是扫了几眼,实在是欺人太甚。论文项目也是龟速进展,直到教师节后才开了一次会。会议的主要精神就是告诉大家新学期开始了,快醒醒啊。这搜集资料呢,无外乎图书馆、资料馆、档案馆,再加上规划局、国土局、房管局。老贺并没有申请行政公开,而是直接托关系让几个研究生去拷了些内部材料,真不知说点什么好。倒是有一次,她提及母亲,问你妈的艺术学校咋样了。我说还行吧,筹备中。她说她问的就是师资,“艺术老师啥的找得差不多了吧”。这我可就说不好了。我只知道母亲确实很忙,连晚报上的评剧专栏都两周没更了。前十期是一次性交稿,后来都是两期一交,母亲说宿舍楼工期可能赶不上,这学期能不能顺利招生都未可知。但她还是邀请陈瑶国庆节来平海玩,她“可以全程作陪”。可惜我们要去迷笛,这是半年前就定好的。陈瑶貌似白了一点,我说神奇了,不会是雪染的吧,她美滋滋地表示天生丽质难自弃,何况澳洲气候养人。说起澳大利亚的特产呢,从陈瑶带回来的礼物上可见一斑:磷虾油和蜂蜜各三罐(给奶奶和母亲)、茱莉蔻化妆品一套(给母亲)、 奔富葡萄酒两瓶(给父亲)、人字拖一双。这个人字拖呢,显然是送给我的,我也不想说啥了。九月二十八号是中秋节,周三周四必修课只有一门行政法,于是我一咬牙便拎上上述的一干物事(除了人字拖)蹿回了平海。真的挺佩服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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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陈瑶的礼物,大家都啧啧称赞,特别是奶奶,简直笑得合不拢嘴。母亲问咋不把陈瑶带回来。我说,你以为人人都像我这样没课啊。她说,敢给我逃课,有你好果子吃。我不由一脑门汗。母亲说前一阵平海那个原始森林评上了国家4A级风景区,问我要不要去玩。这条新闻我也看到了,可以说一连几天在食堂吃饭时都没消停过,快赶上刘翔夺冠了都。但我抖抖腿说:“这热闹你也凑?”

  “啥热闹,”母亲白我一眼,“爱去不去。”

  “你有空啊?”

  母亲没理我,父亲站起身来,拍拍肚皮,调子拖得老长:“你爹——肯定——没空呀——”说着他进了洗澡间。

  “啥时候去?”

  “这热闹你也凑?”

  “啥时候去嘛?”

  “明天吧,你看,或者后天,”母亲撇撇嘴,叹口气,“本来想十一去,不过这两天人少倒是真的。”

  “十一你有空啊?”

  “挤呗,只要你把女朋友带回来。”母亲撩撩长裙,莞尔一笑。她右嘴角起了个燎泡,大概涂了点凝胶,看起来亮晶晶的。

  “你就是太忙。”我指指燎泡。

  “上火了呗。”

  “我看你是学校的事儿急的。”搞不好为什么,真是说来就来,我只觉嗓子眼里一堵,竟有些哽咽。

  “你呀你。”母亲笑笑,靠过来,在我肩膀上捶了两下。

  然而第二天一早起来,母亲说她临时有事走不开,“只能明天了”。我自然无所谓。晌午奶奶炖了点牛肉,就着啤酒,我很快便晕晕乎乎了。就是这个寂寥的午后,牛秀琴来了个电话。她问我十一回来不,我说我就在家啊。“哪个家?”

  “御家花园。”我告诉她。

  “原来你在平海啊,也不早说!”她突然压低声音,“你说你回来也不吱声,老姨还能吃了你?”

  我看了眼昏昏欲睡的奶奶,没吭声。

  “咋了?”

  “本来有事儿。”

  “啥事儿?”

  “说是要去原始森林。”

  “有啥好玩儿的。”

  “4A级风景区吧好歹,我妈也想去。”

  “啧啧,我咋说的,真是孝顺啊。”牛秀琴笑得咯咯咯的。

  她这种语气我不喜欢,便清了清嗓子,没说话。

  “又咋了?”

  “没事儿。”

  “下午过来呗,老姨请你吃饭。”沉默了一阵,牛秀琴说。

  我有点犹豫,但还是问她几点。

  “你这会儿要没事儿就来呀,老地方。”

  虽然没搞懂“老地方”确切在哪儿,我还是骑车前往。半路上我停下来删掉了通话记录,上次那条短信当然早就删了,尽管牛秀琴只是发来了一个叹号。啥意思我没搞明白,但你不得不佩服她的想象力。太阳火辣,这老姨并不在什么吸引力酒吧,于是我向滨海花园骑去。

  站在门口时,我像根正在融化的冰棍。按了好半晌门铃,牛秀琴才开了门。她一身白底黑花旗袍,秀发低盘在脑后,还别了支墨色发簪。这实在出乎我的意料,难免愣了愣。“进来不?”她笑了笑。

  当然要进去了。

  “喝点啥?”

  “随便。”我在沙发上坐下,像第一次光临那样把周遭打量了一通。因为除此之外,我实在不知做点什么好了。

  牛秀琴穿了双白色尖头高跟,走起路来摇臀摆胯。很快她就端了壶茶出来,这又出乎了我的意料。“咋,龙井不行?”她挺了挺胸。

  当然行了。

  “说吧,啥事儿?”牛秀琴给我倒了杯茶,就仰身靠到了沙发背上。她高翘着二郎腿,高开叉的旗袍下一片雪白。

  “啥?”我有点发懵,但还是又扫了眼那近在咫尺的大白腿。牛秀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起初她掩着嘴,后来索性拍着大腿,脸都憋得通红。在这漫长的笑声中,我喝完了那杯茶。而牛秀琴像是用光了所有力气,整个人都瘫到了沙发上。残余的笑声形单影只,却如同大震后的余震,隔三岔五,心犹不死。于是不时地,眼前的柔软胴体都要神经质地一抖。我只好自己动手斟了一杯茶。

  “哎,啥时候回来的?”好半会儿牛秀琴清清嗓子,踢了我一脚,她的右手拇指撑在大红色的嘴唇旁,似是在提防那可能随时迸发的笑声。

  我没搭理她。

  牛秀琴呸一声,伸了个懒腰。一个漫长的哈欠后,她说:“本来准备上班去呢。”

  我又给自己斟了杯茶。

  “手头事儿也多,烦死人。”说着她又是一个哈欠,饱满的小腹都挺了挺。

  我还是没搭理她。

  “啥时候走?”牛秀琴嘿地一下坐了起来,险些栽到我怀里,“过完十一?”这么说着,她在大腿上挠了挠。

  我瞅她一眼,嗯了一声。

  “唉呀,”牛秀琴长叹口气,就又倒了下去,“还以为你哑巴了。”她右小腿搁在沙发边儿,一下又一下,条件反射般地踢着我的腿。

  我仰头灌下一杯茶,又倒了一杯。

  “饮牛呢你,这龙井可利尿!”这次牛秀琴直接把脚甩到了我的左腿上,与此同时她梗着脖子瞅了我一眼。于是我放下茶壶,一把攥住了她的脚。这鞋的中段没有鞋帮,足弓裸露在外,不可避免地,整个脚掌都跑到了我手里。然而,当那灼热的潮湿袭来时,我还是有些惊讶,甚至恶心,虽然裤裆里早早竖起了旗杆。这种事可以说毫无办法。牛秀琴让我放手,我偏不放手,她便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看你能装多久。”她说。为了证明自己是个坦诚的人,我便把她压到了身下。有什么东西撑在胸口,柔软异常,我便握在手里搓了搓。牛秀琴哼了一声,将我死死抱住。她把暖烘烘的红唇凑过来,别无选择,我将它们咬到了嘴里。当那条湿滑的舌头搅过来时,我想的是,这甜滋滋的口红是否有毒呢?

  气喘如牛中,牛秀琴说不要在这儿,然后指了指楼上。于是我就把她抱了起来。她假装啊了一声,却没有一丝拒绝的意思。这老姨确实有些分量,走了两步我才发现这么搞有点夸张。但到这份上再把人撂下会显得更为夸张,我只好硬着头皮朝楼上走去。牛秀琴闭着眼,也不说话。等我把人扔到床上,她笑着说:“裆里啥玩意儿,硌得慌!”我说啥。她便爬起来,一把拽下了我的裤衩。错愕中,老二被攥住撸了两下,然后就进了温暖的口腔。牛秀琴轻吮两下,很快滋滋有声地吞吐起来。当年蒋婶这么搞时,我就吓了一跳。我觉得这是一种电影中才会存在的东西,一种虚构的夸张的艺术表现手法,就像没有人会见到老妈自慰就把她上了,没有人会把百万美元付之一炬,没有人会生活在别人的幕布下二十二年而不自知。我看着那红云密布的脸,那蠕动的烈焰红唇,犹如被闪电击中般,恍恍惚惚,半晌都没挪动一步。

  牛秀琴屁股肥白,却难免有些橘皮组织,在大腿外侧还蔓延着几道白条纹,也许是当年怀孕留下的。捧着软和的细腰挺了一阵,我拍拍肥臀让她翻过身来。这老姨夸张地叫了一声,又哼了句什么,我也没听懂。她阴毛很整洁,大阴唇两侧相当干净,应该修理过,起码跟我印象中的略有不同。再插入时,牛秀琴说:“你轻点捅。”

  “咋了?”

  “当我是老母猪啊。”她笑着在我肩膀来了一巴掌,就仰起了脸。这个比喻并不恰当,也不好笑,但我还是笑笑意思了一下。老姨抓住我的胳膊,吸了一口冷气,再吐出时就变成了一声轻吟。她水很多,我觉得大腿都黏糊糊的。于是在黏糊糊的水声中,乳房不可抑制地抖动起来。我就看着它们抖动。毛片中的男性通常很勤奋,在挺胯时不忘玩奶。这肯定是一个误导,我认为大多数男性是懒惰的,他们顾不了那么多。起码我是这样。我感到脸上的汗水不断滑落,滴在乳房上。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如果有一个高清运动镜头,你将得以看到汗滴在颤动的白肉上制造了一个怎样的奇迹。

  不知过了多久,牛秀琴攀住我的肩膀问:“老姨好不好?”我说:“啥?”她就又重复了一遍。我只能说好,与此同时加重搞了几下。牛秀琴闷哼两声,说我敷衍。我握住右乳,说:“真的好。”她就又哼两声,圈住我说:“不去原始森林了?”我搞不懂她什么意思,就没吭声。就这么折腾一阵,牛秀琴又问:“你妈好,还是老姨好?”说这话时,那白皙的脸蛋汗津津的,几缕卷发粘在上面,丰满的嘴唇红得发亮。石化般,我着盯着身下的这张脸。屋里只剩下喘息声。我确信自己没有听错。我感到浑身都开始颤抖。“咋了,你妈就那么好啊?”牛秀琴夹了我一下,不屑地撇了撇嘴。

  机械地,我又开始挺动,却不敢看身下的这张脸。

  “真是孝顺啊。”她摩挲着我的后颈,猫叫一般。

  窗帘拉得很严实,但还是有缕阳光蹿了进来,薄得像柄利刃。

  “那——”她突然抱紧我——几乎是勒着我的脖子,声音低沉而颤抖,“那就肏妈的屄!”

  我不知该作何反应。但那粗重的喘息摩挲着我的脸颊,撕咬着我的耳朵,甚至模糊了我的眼睛,迫使我不得不开始大力挺动胯部。

  “啊,肏妈的屄,大鸡巴!”牛秀琴的呻吟变得高亢,简直震耳欲聋。

  我埋在那头青丝间,感到整张床都在颤抖。一片黑暗中,那熟悉的胴体泛着荧荧白光,越来越近。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操你妈骚屄!”

  身下的小腹在啪啪巨响中拼命地挺动,一种八爪鱼般的力量将我死死裹住。近乎挣扎着,我又耸动十来下就触摸到了那道白光。

  翻过身来我就去了浴室,连避孕套都没打结,直接丢到了垃圾桶里。不一会儿,牛秀琴就进来了,笑盈盈地要给我擦背。我当然拒绝了,我说:“大夏天的,擦个屁!”

  “咋,生气了?”她在我背上来了一巴掌。

  “生啥气?”

  “瞅你那驴脸!床上那些话哪能较真?”澡巾抹得平稳而飞快,幸亏力道不大。

  我一声不吭。

  “跟你老姨夫,我还叫爸爸呢。”牛秀琴在我屁股上拍了下,示意我冲冲,“瞧你这一身泥!还夏天?”

  我只好冲了冲。

  “转过身来。”

  我不动。

  “转过来!”

  我姑且转过身来。

  “啥脾气一天?真是跟你妈一样!”她拽着我的手,在胳膊上搓了两下,突然恶作剧般地冲老二来了一巴掌。于是后者不安地晃了晃。

  “那你也管我叫爸爸啊。”好半晌我说。

  “说啥呢,你个死孩子!”牛秀琴愣了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与此同时我胳膊上多了片掌印。

  又是一地泥垢。

  “管你叫爸爸,那你奶奶得管你叫啥?”

  我没话说了。

  “嘴上不乐意,刚刚可硬得像棒槌,没把老姨干死。”她瞟我一眼,揪住包皮扯了扯。

  我瞧着那身白花花的肉,吸了吸鼻子。

  “想啥呢,又不老实了!”牛秀琴笑得咯咯咯的。

  我一把抱住她,就按到了地上。

  五点出头,牛秀琴接了个电话,一打就是十来分钟。起初人还在走廊里,后来索性无影无踪。而在此之前,她坐在梳妆镜前化妆,又是抱怨我不戴套,又是怪我一身臭汗,“老姨这旗袍可是第一次穿”。我呢,透过窗户眺望着不远的滨海大道,直到那正在衰老的阳光渗出最后一丝灼热。但牛秀琴还是没回来。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我不得不自作主张地打开了那台联想电脑。开机很快,几十秒吧,却设有登陆密码。登时我就觉得这老姨懂得还挺多。试了几个最基本的密码组合,无效,我只好启用了Guest帐户。软件装得挺全,QQ、MSN、网际快车、网络蚂蚁、豪杰视频通、超级解霸、ACDSee等等一项不落。就是拨号慢了点,好一会儿才连上了网。在此期间,我查了下电脑配置,奔四550的处理器,1G DDR的内存,160G的7200转SATA硬盘,128M的ATI X600XT独显,DVD+RW刻录。而众所周知,这个天骄系列会赠送无线键鼠和家庭影院,牛秀琴太土豪了。当即我就想试试显示器旁的Hi——Fi音响(其实上次看到就有点心痒痒)。可惜这电脑硬盘太空,三个分区加起来拢共占了二十多G,颇费了一番功夫我才找到了几首歌。毫无疑问,都是最新最热最流行的网络歌曲,什么老鼠爱大米啦、两只蝴蝶啦、丁香花啦,犹豫一阵,我选择了老鼠爱大米。

  伴着肛肛的天籁之音,我打开IE,瞄了会儿新浪体育。如你所料,哪怕过了一个月,刘翔依旧占据着各大版面。有人甚至肉麻地称他为“神雕大侠”,说什么要是张纪中翻拍《神雕侠侣》,让这货演杨过绝对没问题。你们这样搞体育新闻真的合适吗?神使鬼差,就这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即:160G硬盘三个区该怎么分?打开“我的电脑”看了看,果然,三个分区都是40G——显而易见,在这台尊贵的联想天骄电脑上存在某个神秘的隐藏分区。这让我整个人在初秋的光影中兴奋起来。然而,查看了下“资源管理器”和“安全选项”后,我就擦去了跃跃欲试的口水。破解管理员帐户的方法我略有耳闻,但需要修改密码,这样搞不适合,太过夸张。不过得承认,这秀琴老姨挺有能耐。返回IE,没拖几页,我肩膀上就挨了一巴掌。当然是牛秀琴。虽然惊得头发都竖了起来,除了靠一声,我也无话可说。“瞧瞧你们年轻人,就离不开这电脑、互联网,真不知道有啥好玩儿的,理解不了。”她双臂抱胸,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我只能笑了笑。她则跟着肛肛哼了两句,说:“咋样,老姨这音响不错吧?”晚饭吃全聚德,牛秀琴一直在讲冬冬怎么叛逆、怎么不听话,完了她指出症结所在——太聪明,没办法。字面上她没这么说,但显然就是这么个意思。饭后她邀请我去酒吧喝两杯,当然,我谢绝了。她说:“正好,老姨也得回家一趟,这收拾收拾啊,明儿个冬冬该放假了。”

  到家时将近七点,却只有奶奶一个人在。她说父亲来电话,“有事儿,就不回来吃饭了”。我问母亲呢。她说不知道,“也没听你妈吭声”。于是我就给母亲打了个电话。没人接。一连几个都是如此。阳台上残阳似血,我越发焦躁不安。往剧团办公室去了个电话,同样没人接。虽然办公室没人很正常,我还是感到一颗心在飞速下沉。奶奶嫌我小题大做:“你妈在外面事儿多,哪能等着专接你电话?没事儿找事儿,也不知急个啥?”在她老逼迫下,我喝了半碗稀饭,红薯全都撇到了碗里。奶奶骂了我两句,也开始不安起来。我又给母亲打了个电话,或许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终于接了。近乎吼着,我问她咋了,电话也不接。“放在车里,没听到。”母亲的声音低缓、平淡,像此刻的吊兰叶子在阳台上释放出的那缕狭长的光。“咋了?”我心里咯噔一下。只有均匀的呼吸。瞥了身后的奶奶一眼,我问母亲在哪儿。好半晌,她说大堤上。我骑得飞快。巨大的蚊子不断地砸到脸上,宛若老天爷设下的天罗地网。到四中南门时,我整个人似是刚打热汤锅里捞出来。沿着防波堤又骑了一里地,总算看到了熟悉的毕加索。母亲却不在附近。冲着昏黄的路灯,我喊了声妈。只有回声。月亮像面巨鼓,石缝间半人高的杂草披着银光,在晚风中兀自摇曳。这无声的水银令我头皮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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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一早起来,母亲已不在家。问奶奶,她说上班去了呗,“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闲啊”。这话没毛病,我也无言以对。早餐依旧是红薯稀饭,端油饼出来时,奶奶调侃我是不是还惦记着去原始森林呢。我想靠一声,却没敢靠出来,只觉得这油饼戳人嘴疼。就这功夫,奶奶也不忘在一旁唠叨,先是感慨母亲工作忙,完了一撅嘴,开始老生常谈:“你妈啊,毕竟是个女的,整天在外面跑,你说方便不方便?”在我风卷残云的呼呼声中,她老经过全方位的理性分析,最后得出结论:剧场能稳定下来就行了,够可以了,算是一番事业了。“你有文化,你说说,这咋不算一番事业?”奶奶一脸诚恳,把手甩得啪啪响。这话依旧没毛病,只是她老当初也是这么评价人民教师的。我唔嗯两声,算是回答过了。

  这个上午,我的心像是扑腾在面缸里,说不好是百无聊赖还是坐立难安。在扑簌簌的粉尘中,时不时地,我想给母亲打个电话,却又迅速地自我否定,觉得此举莫名其妙,简直是发神经。连奶奶都看不下去,怪我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猴子一样。“尾巴让人踩了?”她越过老花镜瞥了我一眼。为了使自己不至于太像猴子,将近十点时我随奶奶到小树林里溜了一圈儿,结果在楼下碰到了蒋婶。她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叫道:“林林回来了?”愣了一下后,我说:“哦。”她扭着腰胯,显出一副尚在运动中的样子,脸笑得像红白花儿一样:“没事儿到婶家坐坐啊。”我也笑了笑,却眉头紧蹙,兴许是那扑面而来的阳光过于刺目。

  老年人的娱乐活动花样繁多,可惜奶奶都瞧不上眼(也可能是技术性要求太高),她老独爱打牌——麻将和牌九都没问题。这可以说是一种相当恶劣的赌博陋习了。关键是和所有的赌徒一样,刚刚还一团和气,这往牌桌上一坐,个个都绷紧了脸,啥刻薄话都能说出来。瞅了一会儿,我便心生厌烦。正是此时,手机响了。振聋发聩,乃至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包括我。母亲问我在哪儿。我说在家。她说:“那下楼来啊,搬点东西。”于是我就去搬东西。后备箱里码着两箱水果,加上大兜小兜七八样菜,保守估计也得跑两趟。这水果嘛,母亲说是中秋节福利,这排骨、羊腿和虾,以及所谓的平阳藕,她说国庆节搞活动,没忍住就买了。说这话时,母亲一脸明亮,笑容恬淡而又俏皮,和昨晚上判若两人。

  在毕加索往东四五十米的地方,我看到了母亲。她倚着栏杆站在路灯后,蓝底碎花长裙随着月光流淌,黑漆漆的影子却黏稠得像块膏药。路灯在一片银色中点上了一团昏黄,母亲便悄无声息地飘零在这团昏黄之中。我叫了声妈,她说你咋来了,就又撇过了脸。显然,她听到了我的喊声,甚至脚步声。这让我非常生气,嘴唇都有些哆嗦。月光是银色的,所以我的汗水也是银色的。我擦了擦银色的汗水,说:“你耳朵是不是聋了?!”声音很大,乃至我怀疑自己听到了回声。没有回应。头发舞动,长裙摇摆,母亲望着那汪几近干涸的平河水,一动不动。好半晌,我慢慢靠近她,又叫了声妈。她嗯了一声。“咋了?”我问,很轻。她还是嗯,然后问我吃饭没,始终没有回头。我说吃了,我敲敲路灯,往远处眺了几眼。除了银色、昏黄,就是黑暗,往常那些星星点点的光在这样一个夜晚消失得无影无踪。“咋了,”我又问,“跑这儿干啥?”依旧是嗯。与此同时,我嗅到一股咖啡味儿。“咋了嘛?”我站到母亲身后,搭上了她的右肩。不知是不是错觉,一片冰凉。“妈?”眼前的身体在轻轻颤抖。随着脑袋里轰隆一声,我已捧住肩膀把母亲扳了过来。她挣扎了一下,就迅速扑进了我怀里。但我还是看到了那张满是泪水的脸——那湿漉漉的睫毛,那水光朦胧的眼眸,那晶莹的银色湿痕,瞬间便镌刻在我的脑海里。母亲软软的,抖得越发厉害,泪水很快就打湿了我的肩膀。始终没有声音。直到我抚上她的脊梁,拍了两下,那小声的啜泣才如泉水般缓缓淌出。我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长发摩挲着我的脸,咖啡,或者说中药味儿,愈发浓烈。这让我想到01年夏天,也是在这里,母亲近乎哭着说环境不合适,剧团要不就算了吧。那是从六月份辞职后到国庆节剧团首次商演间她唯一表露出的一次疲态。

  同上次一样,几乎一夜之间,母亲便满血复活。那头中长发难得地扎在脑后,加上一身大红色的运动装,整个人看起来紧俏可人。在电梯里,几经犹豫,我还是问她昨晚咋回事。母亲翻翻眼皮,扛了扛我:“记性倒挺好!”我盯着镜子,不依不饶。“太累了呗,压力山大,”她叹口气,笑了笑,“让儿子看笑话喽!”我还是不说话。她就捣了捣我:“瞅你那脸,棺材板儿一样,给妈笑一个。”于是我就笑了一个。“真没事儿了,傻样儿!”走出电梯时,母亲这么说。昨晚上,我和母亲到四中正门口吃了碗刀削面。当然,是她吃。老地方丁点儿没变,老板却换了人。就在那狭小油腻的三合板木桌上,我问母亲到底咋了。她垂着眼摆摆手说:“明儿个再说。”我想告诉她如果太累,就不要做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这一切如同九九年夏天的燥热中我写了一遍又一遍的长信,终究免不了付之一炬。

  等我把那箱梨扛上来,母亲已经在厨房忙活开了。她问我想吃啥,我说随便,她说整天随便随便,我说:“你做啥我吃啥呗。”“算你识相。”好半会儿她说。母亲清理虾的功夫,我择了几个扁豆角,可以说手到擒来。她问我今天走不走。我说不知道。她说啥叫不知道。“你是不是撵我走啊?”我笑了笑。“管你呢,”她切了一声,“哪怕你把自个儿拴到家里头呢。”择完豆角,我有点意犹未尽,就寻思着再干点啥。她摆了摆手说:“行了,别装了,该干啥干啥去,下午走不走哇,给个准信儿。”于是我就跑书房查了查去北京的列车信息,完了给陈瑶打了个电话。她说了声上QQ,就挂了。这一侃就是几十分钟,你来我去全是屁话。最后我说:“要不咱分头去得了。”她说:“可以呀,有种你就这么来。”

  午饭很丰盛,油焖虾、藕夹、羊肉山药,又拌了个腐竹。母亲开玩笑说排骨和另一只羊腿得给父亲留着,“不然人回来该说咱不仗义了”。奶奶哟了一声,终究也没说啥。母亲冲我眨了下眼。我想笑笑,老赵家媳妇儿却没由来地在脑袋里晃了一下。后来我开瓶啤酒,给母亲倒了一杯。她问我商量好没,啥时候走。“今儿个走有车送,明儿个走啊,自个儿去车站。”

  “急啥,吃完饭再说。”我大快朵颐,毫不要脸。

  “还剩了点儿虾,一会儿剁馅,晚上吃饺子。”母亲眼都不抬。

  “那就明儿个走吧。”

  “那敢情好,”半晌奶奶说,“这饺子馅啊,也拾掇点儿,让那啥小妮子也尝尝。”

  瞥了眼红云满面的母亲,我终于也笑出声来。

********************

  今年迷笛在北京雕塑公园,门票十块钱。十月二号还行,废墟、沙子和痛仰轮番登场,可以说高潮频频。可就这个晚上,八宝山派出所接到扰民举报,接连出了两次警。演出暂停倒是其次,最关键的后果是接下来两天的演出大面积缩水,直接下午七点钟收摊。在无名高地打了两天地铺后,四号中午,我和陈瑶挥挥手,告别了北京。可以说兴高采烈而来,风尘仆仆而去,除了油腻和失落,少有其他收获。在此不得不感叹大波的奸诈,他老早就从迷笛难产推出了这将是个畸形儿,很不幸,被他言中。然而录音事宜还是没搞定,师大的胖子像是舌头上生了痔疮,说起话来躲躲闪闪、模棱两可。刚从深圳归来的大波倒是宽宏大量,他表示应该多给对方一点时间,毕竟咱们的歌词太牛逼,毕竟一支牛逼的乐队会经历各种考验,包括被一个随地吐痰的胖子审核歌词。他说这是鲍勃迪伦说的,除了日他妈的,我真是无话可说。迪伦中文真是可以的。

  六号一整天都在排练房玩,鼓手没归队,我就客串了把鼓手。大波说:“你个逼节奏感行啊,以后你来打鼓得了。”当然,这是瞎逼胡扯。倒是他老从深圳捡回了一书包的洋垃圾,多是4AD八十年代的唱片,能否欣赏得了另说,幸福感满满是肯定的。“这年头啊,”大波感叹,“连王磊、丘大立的碟也卖不出去啦,没人听了,再没人听打口了。”下午到了饭点,难得大波尽兴乃至要请客喝酒,陈瑶却说有事,一把给我拽走了。至于是啥事,她老守口如瓶、装聋作哑。没有办法,我只能在后面跟着。在校门口的石狮旁,陈瑶停了下来。她冲我笑笑,我也冲她笑笑。但恕我直言,不说依旧火辣的夕阳,这稀粥般人来人往的,你这么一杵,实在有些愚蠢。兴许听到了我内心的呼喊,陈瑶朝停车场方向走去。然后一辆奥迪A6便缓缓驶来,在我们面前堪堪停下。接下来,陈瑶拉开后车门,抱了一床凉被出来——当然,后者很快便辗转到了我手里。这时前车窗也摇了下来,如你所料,是陈瑶她妈。我笑笑说:“阿姨好。”她摘下大蛤蟆镜,也笑笑说:“你好。”就是这样。我以为她会打车上下来,但是并没有。陈瑶走近,问她是不是还有事儿。她妈张了张嘴,却被陈瑶一句话给顶了回去——“咋,不请我俩吃个饭?”

  饭点人多,只好去了校宾馆。当然,即便人不多,就近吃饭的话她妈多半也会选择校宾馆。陈瑶说吃火锅,于是我们就吃火锅。在等待上菜的过程中,说不好为什么,我总感觉有点尴尬。兴许这是硬抢过来的一顿饭吧。陈瑶话很多,可以说肥羊和鱼片也拿那张小嘴毫无办法。但她主要是面向我,乐队录音了,教学评估了,奖学金了——我不明白这些鸡零狗碎为毛要挑在这个时间点说。她甚至一本正经地跟我探讨练习110米栏的可行性,除了硬着头皮信口开河,我也别无选择。不知是不是陈瑶过于活泼,她妈显得有些落落寡欢。这个一袭黑裙的女人很少动筷子,话也少得可怜。撇开刚进门时对宾馆装潢的一番点评,我还真不记得她发表过什么宏论。后来她妈起身接了一个电话。回来时,出于礼貌,我问她不会有啥急事儿吧。她笑笑说没事儿。然后陈瑶就手忙脚乱地表演了一个大杀招——她站起身来一连给我掇了几筷子菜,荤素结合,肥瘦搭配,方是方,圆是圆,红是红,绿是绿。蒸汽腾腾中,我脸涨得通红,连掐死她的心都有了。她妈则笑笑说快吃,又环顾一周:“甭看店面不咋地,这味道还挺正宗。”整个饭局,她唯一指向我的一句话就是问我想不想考研。老天在上,现在考虑这个未免过早吧,所以我摇了摇头。她也没说啥。然而出乎意料,在停车场,陈瑶她妈突然提到了母亲。她问:“你妈的评剧学校咋样了?”我告诉她差不多了,马上就能招生。说这话时,我盯着那盘旋而上的奇怪发型,有点恍惚。

  录音还是泡了汤,决绝而彻底。按胖子的说法,正值教学评估,我们这是往枪口上撞,而他经过再三考虑,还是决定挽救我们一下。“当然,等这一阵儿过去了,如果有啥积极向上的健康作品,咱们还是可以合作的,帮助年轻人,何乐而不为?”这么说着,他吐了一口诚挚的浓痰。吹就吹了呗,老实说,无所谓。可大波有点接受不了,他说自己都大四了,也没多少时间玩了,“真她妈想干死这个胖子”。大家就劝他想开点,女人那么多,为毛单在胖子这一棵树上吊死呢。何况,哪怕时间再宝贵,玩一玩的功夫还是挤得出来的,怎么会没时间呢?“世界这么大,你却越来越老,一门心思玩乐器,乐器哪有屄好玩。”贝斯吞云吐雾。他脑袋小脖子长,像只红脸鸬鹚。

  “啥意思?”大波问。

  “没啥意思,少谈情,多玩屄,你咋就不明白呢?”他耸了耸肩,这下就更像红脸鸬鹚了,“喝酒喝酒。”

  于是大波就喝酒,他仰起脖子吹了一气,然后一酒瓶敲在了鸬鹚脑袋上。瞬间,后者的脸就更红了。周遭立马安静下来,贝斯晃晃脑袋,或许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已没了力气。大波则站在一旁,直喘粗气。犹豫了下,我还是喝光了杯子里的酒。刚跟大波学琴那会儿,这逼可以说命犯桃花,换女朋友就像女同志们换卫生巾,每次还都要晒户口本一样隆重地介绍给我们。后来果儿就越来越少,乃至不知道从哪天起,他再也不带任何女性跟我们一起吃饭了。从量变到质变,可怕的宇宙规律。或许电音论坛的老会员们还记得这逼曾经的一头飘逸卷发,流俗却不可避免地深受女性青睐。当然,在我眼里,那是一顶活动着的英美法系法官头套。

  国庆长假结束后没几天,表姐给我来了个电话。她让我猜她是谁,可惜我没猜出来。于是她用平海话说:“小时候真是白疼你了。”我说:“靠!”我真的说靠。她说:“靠啥,也不给姐打个电话。”这句话真是问住了我,我也说不好为什么没有联系她。“周末请你吃饭,”她说,“看你还认识姐不。”当然,在公交站台上,我一眼就认出了陆敏。反倒是如果我不招手,她可能就认不出我来。“啥时候蹿这么高?”她仰着笑脸,接连在我背上来了两巴掌。表姐是真不矮,一米七以上,她穿了件绿色长袖线衣,齐整整地压在发白的及膝牛仔裙里,脚蹬一双白色帆布鞋——如果穿高跟,那更是了不得。直到在饭馆坐下,她都还在说:“以前那么小一点儿,几年不见这么高!”我不知说点什么好,只能笑了又笑。跟几年前比,她倒是一点没变,虽说不至于一瞅就有种军人气质,但确实跟普通女孩不一样。至于哪不一样,我是说不出来。陆敏大眼薄唇的,很像张凤棠,就是肤色深点,后者无疑是陆永平作祟了。“十一你姐兴冲冲地跑回家,结果你不在家!”

  “你也不早说!”

  “我姨说你上北京玩儿了,玩儿啥了?”

  “瞎玩儿呗,看演出。”

  “挺能跑啊你,不是一个人吧?”

  “呵呵。”

  “咋不把人带出来,让姐也瞅瞅?”

  “还没见我哥呢,哪轮得到她出场。”

  “哟,你个死林林,嘴挺油啊,跟谁学的?”

  我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倒是狗急还要跳墙呢,这打铁啊,还得自身硬。表姐在军艺读戏剧文学,现在分到了文化局艺术科,管文艺演出什么的。据她说,除了工资低点,还不错,“你妈要来平阳演出啊,也得归我管”。她男朋友以前在新疆当特种兵,后进了平阳武警支队,“再有一年就能转业”。我说祝你们幸福啊,她说那当然,“还想在你们学校附近买房呢”。饭毕,我带她到校园里晃了一圈儿。再出来时,在公交站台上,陆敏朝不远处努努嘴:“就这个楼盘。”毫无疑问,她指的是建宇开发的什么大学苑,暑假后就开了盘,卖得挺好据说。

  翻修后的西操场已投入使用,我等却养成了跑东操场打球的习惯。李俊奇重返篮球场,活蹦乱跳得像头驴,连盖他几个帽,这货都不长记性。另一个老乡倒久未露面。问李俊奇,他指指胳膊,说陈晨受了点伤。这就有点夸张了。直到十月下旬的一个周六,我才在操场上见到了陈晨。他确实受了点伤,至今右胳膊还吊在脖子上。我们打球时,他就在一旁看,还不忘左手运球,颇有些张海迪老师的风范。出于礼貌,下场休息时,我问他胳膊咋回事儿。他望了望篮球场,好半会儿才说:“受伤了。”他的话没毛病。这位意志坚强的老乡勇于承受各种磨难,比如没事儿就拿把刀子在自己左手腕上切一切,可以说是励志楷模了。当然,以上只是我的猜测,何况那条蚯蚓总是藏在护腕或袖管里,咱也就有幸见过一次。周日下午,陈晨也在。难得地,他竟学会了叫好,虽然那声音单薄克制,以至于有点冷漠。就是这天陈晨主动跑过来,找我聊了几句。他先问:“你们乐队啥风格?”

  这我可说不好,所以我说:“啥风格都有。”

  “录音了?”

  犹豫了下,我说:“还没。”

  “X大艺术学院不就有录音室?”

  这句话尽显公子哥儿的幼稚。艺术学院又不是法学院,何况就算是法学院,那也不是咱家的,哪能想用就用?我摇头笑了笑。

  “要是真录音,”他说,“我能想想办法。”

  最让人头疼的莫过于那篇名叫《土地价格的法律分析》的论文了,光个资料搜集都事无巨细、繁复严苛,白白糟蹋了我两个周六。找老贺汇总材料时,她夸我表格做得好。我谦虚地笑了笑。是的,不笑,难道你去哭啊?虽然明知夸奖没屌用,又不会发奖金。不过比起奖金,我更希望老贺能跟我谈谈她的感情状况。倒不是鄙人过于关爱中老年妇女的精神生活,而是——搞不好为什么,许久未见梁致远,我这心里头有点空空的。梁总似乎再没来找过老贺,至少没有这个迹象,比如人或者车,起码我没有碰到。当然,人家约会没理由秀到你眼前。所以在办公室,我对老贺说:“咦,好久没见到梁总了啊?”为了使自己的话不过于突兀,我用了一种很可爱的语调,听起来多少像个弱智。也不知是被可爱还是弱智感染,老贺抬头瞅我一眼,然后笑了。她说:“这个事儿你倒挺关心。”说话之前她就笑了,说话过程中她保持微笑,说完话她还在笑。老实说,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就想溜之大吉。但老贺指了指她的御用保温杯:“麻烦续点水去。”我只好去续水,啦啦啦的水声让人尿急。恭恭敬敬地递上茶杯,我就想溜。老贺却适时地抬起头来,她抿上一口茶,瞟我一眼:“梁总啊,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哪。”如果换一个交谈标的,换一个场合,她这种戏剧性的语言多半会让我捧腹大笑。而此时此刻,我心里却猛地一凛。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