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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燕歌行 16第四章 惊天疑案

2023-12-24 12:05:55

第四章惊天疑案

“死丫头洗完没有?”程宗扬出来问道。

张恽在门口守着,躬身道:“紫妈妈去了东侧房,在忙着呢。”

“她又折腾什么呢?”程宗扬忽然想了起来,“小贱狗是不是跑回来了?”

“主子圣明!”

“干!我就知道她一忙就没好事!又去弄那些魂魄了吧?她是嫌离……”

程宗扬不想让太多人知道离魂症的事,及时收住口。

“你跟中行说这会儿去见贾先生,听他吩咐。”

“是,奴才知道了!”张恽一路小跑着,去找中行说。

黑着脸来到内院的东侧房,程宗扬一把推开门,只见小紫背对着自己,一手
托着粉腮,蜷着腿,靠坐在一张摇椅上。

“做什么呢?”

程宗扬伸过头去,正对上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王守澄死死盯着他,惨白的脸上浮着一层铅粉,张着嘴巴似乎想说什么。

程宗扬一惊之下,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伸手就要拔刀。

接着他才反应过来,咆哮道:“死丫头!你把尸体放坛子里干嘛!”

要不然程宗扬也不至于被吓这么狠,王守澄的尸体被塞在一个大瓮里,只露
出脑袋和胸口,瞪着死鱼般的眼睛,看起来比鬼都吓人。

王守澄胸部被珊瑚匕首切开,这会儿鲜血还没有干透,就好像还停留在昨晚
被自己一刀斩杀的时候。不过他切断的胸骨被极细的金属丝重新连接起来,一只
蜘蛛正在他裂开的胸口间钻进钻出,用八条细长的尖肢灵巧地将碎骨拼接成形,
再用尾部的细丝逐一固定。

王守澄胸前的伤口已经缝合得七七八八,但那颗心臓还悬在伤口外面,此时
虽然不再跳动,但里面灌满血液,仿佛随时都可能复苏。

小紫笑道:“我要做个好玩的。”

“这么少儿不宜的事你都干?你不怕做噩梦吗?”

“有程头儿抱着睡,人家才不怕。”

程宗扬无语半晌,他也知道,死丫头报复心这么强的人,肯定不会放过王守
澄,变成死鬼都不行。自大点儿说,毁掉死丫头那么多东西还在其次,差点儿要
了自己的命才是死丫头恨透他的主要原因,挫骨扬灰都不解气。

“老贾本来还想拿这死太监的尸体做文章呢,被我劝住了。你准备拿这死鬼
干嘛?”

“做成尸傀。”小紫笑吟吟道:“他心臓没有碎,能保留大部分修为呢。”

能保留大部分修为的傀儡?那挺强啊?程宗扬忽然觉得这主意挺好,起码死
丫头身边能多一个打手。

“还缺什么?我帮你!”程宗扬一改刚才的嘴脸,殷勤地出起了主意,“我
们给他脑门贴个黄签!”

“干嘛?”

“弄成僵尸啊。一蹦一蹦的,放出去吓人。”

“不要。”

“那我们给他化化妆,嘴巴周围涂一圈红漆,再弄两颗狗牙给他装上,正好
我刚杀了好几条狗,给他镶一嘴的尖牙都没问题。”

“好难看。”

“吸血鬼都这样,嘴一张,那牙都跟钉子一样,没咬着别人呢,先把自己咬
得满嘴血。我还有个主意。”

程宗扬兴致勃勃地说道:“把他眼圈涂黑,脸上弄个伤口,露出半边牙齿那
种的。走路的时候一条腿拖着。一边伸着手,一边嗷嗷的叫。咬到谁就把谁变成
丧尸!”

“大笨瓜,你该去干活了。”

“还有一会儿吧?这会儿才刚过午时。你要不喜欢西方风格,我们还是来传
统的,整个白毛僵尸!小贱狗呢?把它的毛剃了,糊在死太监身上……”

“万一耽误了呢?”

“好吧,好吧。我这会儿去,你慢慢做啊,我回来再给你出主意。”

“知道啦,大笨瓜。”

程宗扬回去换了一身玄黑的正装,趁着准备车马的空当,与飞燕合德说了几
句话,又顺便来到黛绮丝的房间。

这会儿没办法喂她精华液,但上次喂过之后,黛绮丝状态保持得不错,神智
一直清醒,没有被灌输的恶念侵蚀,看来自己的精华确实够补。

虽然没有生命精华,普通的生命之泉还是能补一点儿的。黛绮丝身体仍不能
动,程宗扬把这名大号人偶般的波斯美妇抱在怀里,一边亲吻着她的红唇,一边
不客气地把玩着她的雪乳。

黛绮丝主动吐出香舌,如饮琼浆般,吸吮着他的口水。

程宗扬顺手摸了摸她的小穴,犹豫着是不是回来就给她开了苞。一来自己的
奇经八脉还没有复原,用这位摩尼教善母的处女,说不定立马就能满血复活。二
来昨晚的惊险给他留下不小的阴影,万一自己挂了,这么美艳的处女竟然还没开
苞,做鬼都能把肠子悔青了。

至于黛绮丝体内潜藏的血莲花种,即使她失去神智,但如果把她当成自己独
占的淫物……似乎,可能,也许,大概也可以的……吧?

程宗扬放开黛绮丝,笑道:“我出去办点事。你好好休息,尽快把那些灌输
的恶念压制下去,将来想办法清理掉。”

“是,尊敬的拯救者。”黛绮丝望着他,碧绿的眸子中充满了面对光明的崇
慕和希冀。

◇    ◇    ◇

舞阳程侯的车马驶出宣平坊,数十名护卫前呼后拥,一路鸣锣开道,旗帜飘
舞,声势浩大地前往镇国公主府。

半个时辰之后,一则惊人的消息犹如炸响的霹雳,瞬间震动了整个长安。

枢密院左枢密使,执掌唐国军务,朝廷最有份量的顶级宦官,王守澄,被人
杀死,并且挫骨扬灰,以泄其忿。

刚刚接任京兆府少尹,权知府事的罗立言,闻讯立即带着属下的隶卒;以及
长安、万年两县的官员;会同刑部六扇门的捕吏;负责京师治安巡视的右金吾卫
长史、参军……一行近百人匆忙赶到凶案现场。

通善坊位于晋昌坊正南,位于长安最南端,离城墙只隔了一座通济坊。长安
北盛南稀,延兴门以南各里坊人烟渐少,有些坊内干脆就是大片大片的菜园、耕
地。

通善坊内最有名的所在便是杏园,每年榜下之后,新科进士们都会在杏园举
行的探花宴,饮酒赋诗,结成杏园诗集,杏园探花也成为文坛第一快意事。

不过此时正值寒冬,杏园一片萧索。踏入园内,只觉鬼气森森,寒意侵人,
令人毛囊收紧,不由自主地泛起一身鸡皮疙瘩。

沿着积雪的小径踏入园中,罗立言眼皮顿时一阵急跳。

以往用来宴饮的杏林内,挂着五具尸体,全是内侍服色。罗立言甚至还认识
其中一个——王守澄的干儿子,内侍省的实权宦官。

此时五具尸体被人系着颈子挂在杏树上,每人身上都有致命伤,鲜血从他们
的袍服上淌下,染红了地上的冰雪。最中间却只挂了一套衣冠。那身象征权势的
紫袍在雪林中分外扎眼,袍服腹部被利器刺破,鲜血淋漓。胸口的位置更是被利
刃几乎一斩为二,沾满了大片大片的血迹,令人触目惊心。

衣袍上方,挂着一顶嵌着金珰的乌纱帽,下面是一对厚底官靴。衣袍上佩戴
的犀角腰带、玉叶鸣佩、金鱼袋、香囊、荷包……一样不少,唯独衣袍内空无一
物,空荡荡悬在雪地上,倍显诡异。

在那双官靴下,散落着一片焚烧过的骨殖残渣,零零碎碎散布在雪地上,似
乎是被人随意乱洒,又似乎别具深意。

罗立言用衣袖掩着鼻子,挡住林中充斥的血腥味。他本来还想问既然没有尸
体,如何说死的是王枢密使?但看到那件紫袍便心下了然,只是还存着最后一丝
侥幸,挥了挥手道:“仔细察看。”

几名京兆府的仵作上前验看尸体,六扇门和金吾卫也上来几人,协同察看。

这是震动京师,乃至整个朝廷的泼天大案,众人验看得极为仔细。五具尸体
足足用了一个时辰,单是那件紫袍,就由京兆府最有经验的仵作和六扇门负责命
案的捕头一起动手,反复查看了大半个时辰,所有的物品都被打开,逐一检查,
地上的灰渣也被绘图记形,无一遗漏。

验尸的结果陆续汇集过来。五具尸体验明正身,全是内侍身份,下体残缺处
的伤口早已长好,绝非冒充。其中三人被人用利刃从背后刺透心臓,一击毙命。

另外一具同样背后受创,但伤口极宽,经过仵作剖尸检查,判断伤口被人故
意破坏过,真正的致命伤已经无从查验。另外一具伤势大为不同,不仅腰肋处伤
口极大,近乎被人腰斩,脚掌还被砍掉半截。

这五具尸体的面容被逐一绘图记录。能跟在王守澄身边的,都是有头脸的宦
官,查明身份并不困难。唯一麻烦的就是王枢密使。那件紫袍正是他的官服,犀
角玉带、金鱼袋中的符印、香囊的印迹,均可证明属于王枢密使所有。但只找到
外衣,内衣和鞋袜不知道是被凶手丢弃,还是与尸体一并被焚毁。至于最要紧的
骨殖,却让最有经验的仵作也碰了壁,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那些骨殖全部被粉碎,最大的碎片也只有黄豆大,大部分都是极细的粉末,
而且没有丝毫皮肉或者油脂的痕迹。可以想像,这具尸体是被人剥皮剔骨,然后
将骨骼尽数砸碎,再经过长时间的焚烧,最后还被投入石磨中,磨成足以过筛的
粉末——挫骨扬灰,莫过于此!

罗立言面色阴沉,作案的凶手无疑与王守澄有着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才会
如此处置他的尸骸。问题是凶手究竟是谁?

王守澄把持枢密院多年,仇家可谓车载斗量,当年宰相宋申锡暗奉皇命诛除
宦官,结果他找来密谋的京兆尹王璠当晚便向王守澄告发。王守澄随即命人诬陷
宋申锡谋反,更出动五百神策军,包围其府邸,要将宋家灭门。最后还是在郑注
劝说下,宋申锡被流放外郡,最终客死他乡。

皇上与宰相联手,都奈何王守澄不得,反而被他回手一击,揭穿了唐皇的软
弱画皮,连自己信任的宰相都无法回护,可见唐皇的怯懦无能,更可见王守澄的
滔天权势。

这样一位声名赫赫的权阉,谁敢杀他?谁又能悄无声息地除掉他?还在杏园
将其挫骨扬灰?

朝臣?罗立言自己都不相信哪位朝臣有如此胆量,更不用说如此手段。

藩镇?哪处藩镇会火中取栗,对一位权阉下手?

宦官内斗?如果是这样,倒是皇上之幸,朝廷之福……

罗立言心里乱纷纷转着念头,这边众人已经检验过所有痕迹,过来禀报。

先是现场遗留的痕迹,法曹参军独孤谓禀报,杏园内发现有车辙和蹄印,可
以判定尸体是被人用马车运至此处。但最关键的足迹,由于现场进入的人太多,
已经无法查证哪些才是案犯所留。

罗立言心头不悦,车辙和蹄印有眼睛的人都能看见,要紧的足迹却找不到,
要你做什么吃的?绣花枕头!

接着仵作上来,禀报尸体查验的结果。

“从尸体的血迹判断,五人都是两个时辰之前被杀,算来应该是尸体被发现
之前半个时辰。从尸体死亡时间,到骨骸焚毁的状况来看,半个时辰无论如何是
来不及的。此地又无焚尸的痕迹,因此小的们推断,应当是尸骨被焚烧之后,几
名内侍才被杀死。”

也就是说,凶手是把王守澄掳走之后,痛加折磨,再剥皮拆骨,焚尸扬灰,
而那五名内侍一直活生生看着,最后才被杀死?罗立言心底升起一丝寒意,凶手
能在京城之中,悄无声息地掳走王守澄连同五名太监,这能量比自己设想得还要
恐怖。

“鱼袋中的符印等物,小的们都验过,确系王枢密使所有。但地上散落的只
有些许灰烬,实不能断定为王枢密使本人。至于灰烬的痕迹,小的无能,着实看
不出来其中的端倪。”

罗立言冷哼一声,“是真看不出来,还是不敢说?”

仵作叩首道:“实系无能,求少尹恕罪。”

金吾卫一名长史开口道:“这些差役许是真看不出来。罗少尹不妨将绘制图
案送至枢密院,请主管军务的几位貂珰看看,也许别有所得。”

唐宋两国虽然都有枢密院,但唐国的枢密院与神策军一样,由宦官掌控,主
事者全是太监。如果说一开始罗立言还有些扑朔迷离,摸不清头绪,这位长史的
暗示让他立刻省悟过来,以官靴为长安,分布在周围的七处骨殖,方位正对应七
处藩镇:魏博、平卢、淮南、金商、剑南、河中、朔方……

一念至此,罗立言浑身的冷汗几乎都涌了出来。如果是七处藩镇联手刺杀王
守澄,对叫嚣削藩的宦官一个好看,自己若吐露一个字,可能就是王守澄今日的
下场。

他定了定神,开口道:“既然阁下如此说,那便移文枢密院,请他们协助探
察。”

那长史表情僵在脸上,他出于好意才提醒罗立言一句,不料他转手就把锅扣
在自己头上。这不仅得罪了藩镇,还要得罪枢密院,真真是好人做不得!

独孤谓亲自动手,将五具尸体从树上解下,用白布覆盖,摆成一排。

罗立言道:“先将尸体运回万年县衙,请宫中来人,确定身份。”

万年县令道:“回少尹,敝县衙门狭窄,无法安置五位公公的尸体。”

罗立言不耐烦地说道:“那便送到长安县。”

“回少尹,”长安县令不卑不亢地说道:“此案发于万年县境内,若送至敝
县,于情不通,于理不合。”

“你!”罗立言心头的火气直冒上来,但自己刚刚上任,威信未立,若是强
压,被人硬顶回来,只能更难看。

他也知道,这锅无论如何也丢不出去。秦少尹被刺的案子还没破,自己刚上
任第一天,又出了这样的惊天大案。看来京兆府这个位子,比自己想像的还要难
坐。

他重重呼了口气,“那就送回府衙!”

独孤谓躬身应道:“遵命。”

罗立言不耐烦地说道:“你就别回去了,在这里守着现场!”

“是!卑职遵命。”

罗立言眯起眼,望向不远处的大雁塔,要不要顺路去给佛祖上一炷香,好保
佑自己度过这道难关?临时抱佛脚,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忽然他心念一动,立刻道:“去大慈恩寺!问问寺中的僧人,有没有谁在塔
上看到些什么!”

◇    ◇    ◇

大慈恩寺内,气氛一片阴沉,僧人们进出都小心翼翼。

昨日太真公主亲临娑梵寺,信永专门派人请窥基大师出席。但长安城无人不
知,窥基大师与太真公主结怨已久,不可能亲自去一趟娑梵寺,就为看太真公主
上香。

结果也不意外,窥基大师回绝了信永的邀请,更严禁寺中僧侣参与此事。

可谁都没有想到,自己不去找事,偏偏事情却找上门来。昨日佛门一众高僧
云集娑梵寺下院,不知哪家的秃驴在其中大造口孽,竟然传出一则流言来:十方
丛林的领袖,大孚灵鹫寺的沮渠二世大师病重垂危,欲择一门人,授予衣钵。

这则流言在佛门掀起轩然大波,娑梵寺的盛会还未结束,就有僧人上门打听
虚实。不到一天时间,长安城内二百多座寺庙,竟然来了一百多拨访客,把知客
香主净空的嘴皮险些磨破,更惹得窥基大师大发雷霆。

虽然窥基大师称此事为谤佛之举,言者必遭恶报,但大慈恩寺的僧人到底放
心不下,请示过窥基大师之后,专门传讯灵鹫寺,询问沮渠大师起居。沮渠大师
不久便降下法旨,让众僧诚心礼佛,自有佛祖保佑。

众僧刚放下心事,向各寺宣谕了沮渠大师的法旨,谁知立马又传出一则更劲
爆的流言,有人言之凿凿地声称,蕃密从天竺请来一众密宗大师之后,在大孚灵
鹫寺内势力大增,暗中将沮渠大师的亲信弟子尽数排斥隔离,已经实际上挟持了
病重的沮渠二世大师!如今沮渠大师所传法旨尽为蕃密一系捏造,不信请看青龙
寺的义操大师,身为密宗大师,生生被蕃密逐出本寺。再看沮渠大师的亲传弟子
净念,被关进推事院,至今无人理睬。

这一下连释特昧普大师也被卷了进来,但与暴跳如雷的窥基大师不同,特大
师高调前往各寺,宣称要将此事分说清楚,趁机与各寺的方丈、住持打得火热。

听说不少寺庙都被特大师说动,有意接受蕃密的佛祖密法真传。

在这种焦头烂额的情形下,京兆府官员赶来求见,知客香主净空没好气地把
他们拒之门外,最后只给了句“一无所知”,就把他们打发走了。

京兆府的官员无可奈何,只能怏怏而归,另寻途径追查凶手。

京兆府的官员刚离开不久,一群黄白衣衫的内侍便赶到通善坊,将京兆府、
刑部、金吾卫遗留在现场的人员全部扣留,封锁了杏园。同时派出缇骑,将通善
坊内外的居民、商贩、路过的行人一律控制起来,逐一盘诘。长安城内的气氛斗
然一紧。

◇    ◇    ◇

犯下这桩泼天大案的凶手,此时正待在自家窗明几净的卧房内,神情紧张地
望着面前的女子。

一名白衣女子安静地坐在榻边,修长的玉指按在赵飞燕腕上。赵飞燕皓腕白
如霜雪,按在她腕上的玉指也不遑多让,皎如明玉,柔若幽兰。

潘金莲屈膝坐在旁边,两人同样白衣如雪,轻纱覆面,单单露出一双极美的
眼睛,给人的观感却完全不同。

燕姣然风姿优雅,神情宁静,目光从容柔和,举手投足都不带半点烟火气,
却又温婉亲切,丝毫没有拒人千里之冷漠,让病人倍感心安。

潘金莲同样娴静优雅,但她天生的桃花眼实在太过于勾人,要是和燕姣然一
样宁静,倒像是在跟人打情骂俏,怎么看都带着几分勾人的媚意。所以她只能露
出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让人敬而远之。

王守澄尸体出现在通善坊的同一时刻,程宗扬打出舞阳程侯的旗号,大张旗
鼓地前往镇国公主府,邀请光明观堂两位仙师为家眷诊治病情。

杨玉环不在府内,听说来了几名内侍,请她入宫,到现在还没回来。

不过她已经把信转交给燕姣然,此时程宗扬亲自上门邀请,燕姣然丝毫没有
架子,很平和地答应下来。

燕姣然按着赵飞燕的脉门诊视良久,然后又换了一只手。

足足诊视了小半个时辰,燕姣然才终于收回手指,温言道:“恭喜程侯。贵
眷有喜了。”

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地,程宗扬却呆坐当场,一时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实在是这事太过曲折,从疑似到疑为不似,再到疑为绝症,来回几经折腾,
程宗扬自己都没抱什么希望,只盼着赵飞燕不要得上离魂症那样无法治愈的绝症
就是好的。

谁知自己都没有什么指望了,燕姣然竟然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赵飞燕
真的怀孕了!

程宗扬怔了半晌,忽然道:“什么时候怀上的?”

燕姣然道:“观其脉相,当在两个月内。五十日左右。”

程宗扬松了口气,那时候刘骜早就死了,赵飞燕肚子里肯定是自己的种!绝
不可能是刘骜的遗腹子!

五十天……程宗扬心里一动,那岂不正是天子登基,金龙降世那天?

赵飞燕听到自己有孕,不由自主地抚住腹部,再抬起眼里,目中已经珠泪盈
然,低声道:“多谢仙师。”

燕姣然柔声说道:“你身体秉性略有不足,原本极难受孕,如今幸得有妊,
且要小心行止,以免滑胎。须避免受到惊怕,也不可过喜或是过悲。饮食如常即
可,平时多食青菜,热水烫过便是,不须过熟。柑橘之类亦不妨多食。每日分三
次,各行走两刻钟……”

燕姣然细细讲了一遍孕妇的注意事项,言语从容,不急不燥,赵飞燕波动的
情绪渐渐平稳下来,还未意识到她已经开始在给自己做心理治疗。

在她轻柔的诉说中,赵飞燕美目渐渐合上,带着一丝夙愿得偿的喜悦,沉沉
入睡。

燕姣然把她的手放回被中,轻轻盖好,然后抬眼望着程宗扬。

她眼中复杂的情绪让程宗扬心头猛地一沉,难道她只是在安慰赵飞燕?

程宗扬深吸了一口气,“仙师不妨直言,贱内是确实有孕,还是……”

燕姣然温言道:“程侯多虑了。贵眷手少阴脉其动甚急,尺部肾脉微搏,寸
部阳脉与尺脉相异,可见确已有妊在身。只是秉性虚弱,故滑脉不显,用寻常手
法难以诊断。”

“虚弱?有多虚弱?”

“贵眷面少血色,脉相沉濡,口淡无味,手足易凉,其症为脾肾阳虚,阴盛
内寒,又受寒邪侵袭,凝于胞宫。素日宫寒而少欲。若以其症观之,能有妊者,
万中无一。”

燕姣然用的医学术语,程宗扬听得不是很懂。但有几句他大致听懂了,赵飞
燕因为内寒和外寒的侵袭,以至于宫寒体虚,性欲淡薄,本身很难受孕——也就
是说,赵飞燕其实对房事并不热衷,甚至有些性冷淡的倾向,完全是为了迎合自
己,才婉转承欢。

以赵飞燕的身体情况,正常而言,压根儿就不可能有孕,所以潘金莲验过她
的脉相之后,都无法判断她是否怀孕。如今有妊在身,完全是个奇迹。

程宗扬又忧又喜,又是紧张,忧的当然是飞燕的身体,她为了让自己高兴,
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偏偏自己兴致一来,就管不住下半身,只顾着自己干得爽,
完全忽略了飞燕的感受。

喜的当然是飞燕怀了自己的孩子,证明了自己确实能生!更证明自己精子确
实给力,让宫寒难孕的飞燕都能怀上!

紧张则是担心以飞燕的身体,能不能保住这个胎儿?

以赵飞燕的身体状况,不易受孕,却容易小产,稍有不慎,未成形的胎儿就
可能在母体内夭折。这不是自己少个儿子的事,而是对赵飞燕肉体和精神的双重
伤害——她因为无子,不知在宫中受过多少奚落,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再没能保
住,可以想像打击有多大。

“敢问仙师,贱内应该如何保养?”

燕姣然柔声道:“程侯勿忧,我方才已经说了。喜怒哀乐不可过甚,饮食起
居一如既往,戒惊戒惧,勿愁勿忧,每日适量行走,多食柑橘和青叶菜蔬即可。

程侯若是不放心,行走时可让侍女扶携,避免摔跌。能做到这些便已足够了。

程宗扬道:“我心里还是没底儿,仙师能不能开个药方,给贱内补补?”

燕姣然缓缓道:“纵有药剂,也非是补身,而是补个安心罢了。程侯若求心
安,何须药方?拜拜各方神明也就够了。”

燕姣然这话说得够明白了,赵飞燕只是身体虚,不是什么病,并没有什么一
剂起效的神方,重要的是饮食调理,外加适量运动。与其乱吃补药,还不如去拜
拜神,反而对身体的危害更小一些。

程宗扬道:“潘仙子诊治时曾说,贱内气血有异。敢问燕仙师,这种状况是
不是很严重?应该如何调理?”

燕姣然道:“我听莲儿说了,此症确实罕见。方才的脉相也颇有些异常,请
问程侯,是否曾给贵眷输过血?”

“确实输过,当时她中了毒,我为了救她,才给她输的血。”

“敢问程侯,是从何处知道输血之法?”

“我听令徒闲聊时说过,没想到一试之下,竟然侥幸成功。”

这事不好解释,程宗扬干脆把原因推到乐明珠身上,反正她也确实提起过。

“确实侥幸。输血之法,若不事先验血,堪比豪赌,可以说生死对半。”燕
姣然道:“至于贵眷的病情,想必程侯血相有异,才出现这种状况。但方才诊脉
时,贵眷两种血相已经有融合的趋势,已然无忧。”

正在融合就是好事,起码没有出现严重的排异反应。

“那要不要吃点药补补?融合得快一些?”

燕姣然莞尔道:“阴阳交畅,精血和凝,贵眷腹中的胎儿,就是最好的解药
了。待到分娩之期,便是血脉相融之时。何需画蛇添足?”

程宗扬有些明白为什么光明观堂的口碑这么好了,按照她的说法,赵飞燕无
论保胎固元,还是气血有异,只要顺其自然,注意饮食起居,便能瓜熟蒂落,并
不需要医治。

讲道理,医生最喜欢这种病人,一脸慎重地讲些高深的术语,把病人的期望
值降到最低,然后开点无伤大雅的补药,一吃了事。到时候病人自己就好了,还
要夸大夫医术了得。面子里子全有,大夫病人其乐融融。

燕姣然把话说得明明白白,不虚辞堆砌,不贪图功劳,医生有这样的仁心就
足以称良医了,何况人家还有一手好医术。

不仅是燕姣然,其实包括潘姊儿,行医的时候都是有一说一,从不乱来。受
虐只是人家的爱好,跟医德医行没有关系。

程宗扬开口道:“还有一位紫姑娘,能不能劳烦燕仙师……”

“不妨坦言,夷光的离魂之症,让我纠结多年,至今难以释怀。”燕姣然低
叹道:“我甚至猜测过她是不是遭人陷害,以至于迷失心智。”

“她的离魂症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刚离开南荒不久,就略现端倪。但当时我们只以为她是生于远荒,斗然间
目睹十里红尘,难免目迷五色,沉缅其中。直到在临安定居下来之后,她的症状
日复一日愈发深重,我们才发现她的异常。”

“当时我们常带她前往西湖,只有在水中泛游,她才偶尔会恢复当初那个无
忧无虑,无欲无求的少女。”燕姣然露出一丝苦笑,“可惜上岸不久,她便又重
迷心智……”

程宗扬暗暗松了口气,至少小紫还没有表现出来类似的状况。要是和西施一
样,她在建康就应该出现不适。也许真与她尚是完璧有关?如果岳鸟人像自己一
样圣人,西施会不会现在还好好的?

啊呸!这跟是不是圣人没关系。纯粹是因为自己搞不定死丫头。别说自己,
就是岳鸟人那样的人间之屑,遇到死丫头也只能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她当时的情况很严重吗?”

“我和她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后来再见到她时……”燕姣然轻叹道:“她越
来越美,可我几乎都认不出她了。而她,也不记得我了。”

程宗扬终于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那个问题,“什么时候?是武穆王要走的时候
吗?”

燕姣然静静看着他,“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

“为什么?”

燕姣然露出复杂的眼神,良久才温言道:“因为他的事,跟你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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