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什么意义了。 混血儿太多,单从肤色上还不能判断是何种血统。 在美国,即使祖先中仅仅混有一两代黑人,只要染上非洲血统,那怕肤色是
白的,也能判断他(她)是黑人的后裔。 究竟是白人还是黑人,二者只能择一。 巴西则不然,只要肤色是白的,会通通被视为白人;在巴西出生的,就被视
为巴西人。 根岸四郞一踏进酒吧的大门,他的身子就僵直了。 众多女人的视线,刷地一下都投在他的脸上、他朦朦胧胧感到了这异样的光
景:尽是女人!无论哪位女郎的桌上都摆着饮料,没有一个酒杯是空的。 她们默默地注视着他。 这里的情形四郎曾听人讲过,但亲眼目睹还是头一次。 四郎缓缓挪动身子,在就近的桌边坐下来,向侍者要了啤酒。 喝酒时,他把视线落在桌上,不敢抬头,周围开始窃窃私话,继而声音越来
越大,终于震天价响。 四郎的脑子里乱哄哄的,仿佛得了重病似的。 酒吧里集中了妓女。 在圣保罗有几个地方可以玩女人:一是通称人妻公园的圣约翰大街,另一个
是女学生集中的奥古斯塔大街… 巴西天主教的戒律很严,离婚不易,这就造成了分居者的增多。 分居以后,女人为生活所迫以及生理需要,就到圣约翰大街去。 谁要想同穿超短裙的女学生跳迪斯科什么的,就到奥古斯塔大街去。 但是通常玩女人的地方还是酒吧。 女郞们跟酒吧的老板订有合同,她们从傍晚就等候在那里。 女郞们必须把卖春钱的百分之三十付给老板。 无客的情况很少,如果守候一夜都没有客人来,则饮料钱自付。 有客时,则当然由男人付。 一有男人进来,大家都把视线射向他,那目光就象针一样刺人,这也是不得
已而为之,都想打他的主意。 四郎初来乍到,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心中胆怯,本想逃跑,这时,侍者走
过来,问四郎要个怎样的姑娘。 「随便哪个都行。」 四郎不敢抬头,一直瞧着啤酒。 晕眩从身体的深处涌了上来,大约半个钟头以前,他在七月九日陆桥的小铺
里才喝了两杯用砂糖黍制的士酒…品加,这是低薪阶层喝的饮料,含酒精成分高,
只须几杯就会醉得人直不起腰来。 喝品加时必须吃巴西式的油腻食品,四郎喝品加还是头一次,别说品加。 就连含酒精的饮料他都是第一次进嘴。 这时,他呼吸急促,浑身冒汗,对女人既期待又胆怯的心情,跟浑身的颤动
交织在一起。 「随便哪个姑娘都行」,到了这步田地,四郎只得硬着头皮坚持下来。 酒要喝,女人要玩。 五年来,吃了上顿无下顿,好不容易积攒起五万克鲁赛罗,干脆把它花光!
四郎近来情绪欠佳,终于作出了这异乎寻常的决定。 四郎来到的酒吧,位于七月九日陆桥附近,叫强强酒吧。 他从同是修车修理工的朋友那儿打听到强强酒吧的行情。 酒吧是分等级的。 妓女也分等级。 最高等妓女要价约一千克鲁赛罗,强强酒吧的妓女只要四百克鲁赛罗。 四郎现在的月薪是一千八百克鲁赛罗。 五年前浅胁警视正带他兄弟俩来圣保罗时,四郎的月薪才只有二百,十八岁
的三郎是—千五百。 按巴西法律规定,工人最低工资是一千五百克鲁赛罗,可只有十五岁的四郎
不能要求那个数目。 多亏浅胁的照顾,兄弟俩才在山本汽车修理厂落了脚。 山本汽车修理厂位于日本人街北段的空赛列依罗·佛尔塔多街。 据说圣保罗地区的汽车量,平均每五个人就有一辆车。 汽车产业发展之迅速,在巴西独占鳌头。 开初,兄弟俩的工资合起来不过一千七百。 靠这点钱,生活得十分艰辛,要填饱肚子都相当难。 穿的只有一件村衣,吃饭还不能进餐馆,肚子饿了就啃干面包。 如果下馆子,一人一餐最少得花五十克鲁赛罗,两人一天三餐就是三百,一
个月下来便是九千。 兄弟俩从来不买一张报纸。 日本人办的报每月要七百五十克鲁赛罗。 若是来自日本国内的杂志,一册就是三百七十克鲁赛罗,想看报纸就站在售
报亭的新闻橱窗前,累了也得忍耐。 「豆腐,豆腐!」日侨小贩沿街叫卖的声音非常诱人,他俩忍不住了,有时
也买点豆腐吃,这就是最高享受了。 来圣保罗的头一年就是这么过的。 第二年,第三年,四郞的月薪增加了,修车技术也有了长足的进步,由于工
作认真,开始得到顾客的好感,也就有了小费。 现在是第五年,四郎已练就一身过硬的本领,取得了卡车二级驾驶证和汽车
修理工证书,月工资上升为一千八百克鲁赛罗。 加上小费、夜间加班费,每月的总收入可达二千五百克鲁赛罗。 除去一切必要的开支,余下的就全都存入了银行,对于烟、酒、女人,从不
沾边。 巴西人好赌,可他兄弟俩决不同流合污,始终一个动地攒钱。 他俩决心勒紧裤腰带奋斗几年,待羽毛丰满后为父母报仇。 一家惨遭杀害的悲脚,犹如插在兄弟俩心上的一把钢刀。 过去,兄弟俩象失去双亲的兽崽,随时都有被吃掉的危险。 他俩有过颓唐和沮丧。 可如今,两人胸中只有一个念头,报仇、报仇!为了报仇,还必须走一段相
当难行的路。 羽毛未丰是报不了仇的。 兄弟俩立下誓言:再难行的路也要走到底。 第一个目标是购置一辆载重三十吨的大型卡车,有了它,便可以独立经营长
途运输,逐步积累资金,办一家圣保罗第一流的运输公司,而报仇就从那时开始,
他俩决心穷追猛打连公安队都无法对付的加林泊罗集团,要象他们杀害父母那样
杀死安东尼奥·塔巴勒斯。 一台载重三十吨的大型卡车,新的要花一百万克鲁赛罗,半新的也要四五十
万,兄弟俩五年来节衣缩食攒起来的不过十五万克鲁赛罗。 巴西的储蓄年息是百分之四十三强。 石油贫乏的巴西在石油危机影响下,经济受到严重打击,通货膨胀。 存款利息就是在这种背景下提高的。 低工资的兄弟俩,五年间能够积攒十五万,主要靠的是高率利息,而单靠节
衣缩食是绝对不行的。 买—辆半新的车要四五十万,兄弟俩的钱离这个数字还差得很远,不过,这
个距离确确实实是在一步步缩短。 「这女子怎么样?」 侍者领来一个女郎,年龄与四郎大体匹配。 巴西男人有种说法:妻子要白种女人,干活要黑种女人,睡觉要混血女人。 —看便知,领来的是混血女人。 巴西男人认为,混血女人最富有内感,乳房丰满,臀部发达。 在里约热内卢狂欢节上增光添彩的正是这些混血女人。 「这是最上乘的女子,虽说贵了点,但是值得啊!」 四郎默认了,连正眼儿都未瞧她一下。 这女人根本没有注意侍者向四郎要了高价,她的全身已象火一般发烫。 「的确可爱。」 侍者离开后,四郎干巴巴地说了这么一句。 是朋友告诉他要这么说的。 四郎说话时,面部僵直,声音发抖。 女子自称玛丽亚。 他俩走出酒吧,来到纪念护宪革命的七月九日大街旅馆。 房费三百,女人五百,再加上酒吧的饮料,四郞共花去费用近千克鲁赛罗。 走进旅馆的瞬间,四郎感到一丝胆怯,倒不是为女人,而是为顷刻间花去了
这么多钱。 五年来拼命攒起来的五万克鲁赛罗一下子就花去了百分之二! 由于胆怯,连皮肤都泛黑了。 梦幻消失了,在这一刹那间,四郎紧闭双目,仿佛梦消失的声音都能听见。 兄弟俩的誓言就在这声音中彻底破灭… (二) 四郎跳下床,三下两下穿好衣服冲出房门,心想,这儿的女人真厉害,简直
不是她的对手。 出了大门,四郎还在跑。 看到一家酒铺,他进去要了两杯品加,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走出铺子时,他感到脚下软绵绵的直打晃。 「还要喝!」四郎自言自语。 把五万存款全喝掉。 卡车算什么?见鬼去吧!他踉踉跄跄地走着,无意识中碰到了什么东西,原
来是三个年轻人,都是醉汉。 「混蛋,滚开!」 一个醉汉捅了四郎一拳,四郎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你他妈的太不中用!」 看来是一伙地痞流氓,他们团团围住四郎。 「咬他!」一个流氓把拇指和食指作成一个圈,凑到四郎的眼前,「叭」地
弹了出去。 四郎站起来,顺势撞击,对方倒下了。 四郎的身材比对方高大。 用拇指和食指作成圈又弹开去,通常用来表示跟对方决一死战。 四郎被另两个家伙一顿饱拳揍得鼻青脸肿。 三个流氓抢走了四郎所剩的八百克鲁赛罗。 逃得无影无踪。 四郎站起来走了几步又倒下了,仰面朝天,不能动弹。 这样昏睡了一会儿,他只觉得热乎乎的鲜血在脸颊上流淌。 他慢慢支起身子,擦了擦嘴上的血,忿忿然地说:「我要杀死他们!」 四郎借助公路挡墙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大街走去,脑子里想的尽是杀死他
们。 对,这伙流氓不会跑远,要找到他们,决一死战! 他走上大街,叫了一辆出租车,回到大阪桥的加尔本·伯罗大街。 这时已是夜间十点钟了。 四郎在长崎汽车修理厂当工人。 他向朋友借了钱付车费。 四郎保管着一台四轮小型卡车,他要把车开出车库去寻仇人算帐。 同事们极力劝阻,但毫无效果,四郞执意驾车冲出厂门。 车开到七月九日大街又折了回来,东奔西跑地转了一个小时,凡是能看见的
背静街道都寻遍了,一直未见那三个流氓的影子。 时值半夜,行人稀少,四郎不得不暂停寻找。 他把车开往市中心,却毫无回厂之意。 不能就此罢休…这种心绪支配着他。 汽车向东奔去,此路可通阿娘嘎巴乌公园,被日侨称为茶水轿的夏陆桥,把
公园分成两半。 穿过公园可以通向里约热内卢。 四郎驾车穿过桥,往前又行驶一段,停在路边的一家酒店旁边。 酒店还在营业,四郎要了一瓶烈性品加。 这时正好是深夜十一点四十分。 十一点三十分的时候,圣保罗银行总行开出了一辆现金运输车。 圣保罗银行总行位于中央警察署附近。 总行开出的现金运输车由两辆巡逻车护送,车上有六名刑警。 现金运输车装载着两千万克鲁赛罗现款,要运往飞机场,再用小型汽车运往
二百公里外的首都巴西利亚。 运输车刚开出总行,就有两辆小汽车尾随其后,车内有几个男人。 当小汽车接近运输车时,从车窗向外支起几挺机枪。 突然一阵扫射,四面又响起震耳欲裂的手榴弹爆炸声。 刹那间,满身弹孔的巡逻车冒出熊熊的火焰。 运输车也布满弹孔,小汽车拐了一个U字形,停在运输车旁。 提着机枪的男人慌忙下车,把装满现金的口袋搬进小汽车里,他们戳破现金
车的轮胎,回到小汽车上,开足马力,仓皇脱逃。 巡逻车上的六名刑警和运输车上的全体人员当场毙命。 燃烧的烈火把溅满鲜血的路面照得通红。 当夜十一点三十五分,中央警察暑得到急报,随即向大圣保罗圈全境发出指
令,各分署立即出动巡逻车捉拿凶犯。 四部从酒店回到车上时是十一点五十分,只见四面八方逻车在奔驰,咆哮。 整个街道沸腾了。 四郎听了一会,认为与己无关,于是发动引擎,开走了。 (三) 这次警察行动之快,出人意料。 三年前曾发生过抢劫巴西银行的事件。 这家银行坐落在波阿彼斯塔附近的勃拉·达·特广场,发生在人潮滚滚的中午
时分。 十个强盗乘着一辆卡车,用机枪扫射开道,冲进银行,银行大门口只有几个
警卫,但他们并不抵抗,躲在一旁,任匪徒冲进大门。 第二天报载了警察的谈话:「生命宝贵,我随时准备辞去警察的工作,如果
要我辞职的话。」结果世人对他嗤之以鼻。 那次案件,至今未能侦破,只好不了了之。 当时,抢劫发生在大白天,可是过了三小时后,州警察才出动。 在巴西,即使是现在,一离开城市就没有时间观念了,仿佛并不存在什么既
定的时间。 列车、飞机误点几个小时是家常便饭。 实际上,首都圣保罗也大体如此。 圣保罗算得上是一座超现代化的城市,跟纽约相差无几。 在极豪华的建筑群前面乞丐从早到晚在乞讨,有的是父子同乞,甚至还有全
家当乞丐的。 街道被喧哗声淹没,汽车的噪音不绝于耳。 人们都想把两只耳朵掩盖起来。 还有人从行驶的汽车里往外扔烟蒂、废纸乃至罐头盒、酒瓶。 这里是旧与新、原始与现代的奇妙混合物。 州警察在事件发生三小时后才出动,就是上述原田造成的。 那次事件还没有侦察出眉目,却又出现了新的意外…警察公布了几个目击者
的姓名,几天后,这些目击者相继在自已家里被暗杀。 于是社会舆论转向警察。 州警察愤怒了,而犯人仍销声匿迹。 这次抢劫圣保罗银行事件发生后,警察出动得如此迅速,显然是吸取了上次
事件的教训。 事件发生后的四十分钟内,州警察在各交通要道进行盘查;事件刚刚发生十
分钟时,各署的巡逻车就相继出动,分布在市内的各条主要街道上。 然而犯罪分子还是逃跑了。 犯罪分子使用的两辆小汽车是偷来的,他们把车开过所谓茶水桥的夏陆桥后,
又往前行驶了一段,然后把车弃在勒勃立卡广场。 州警察开始大搜捕。 二月四日。 尽管巴西的四季变化不明显,但是在二月已属于仲夏季节了。 根岸四郎下班后去酒店喝本地的品加酒,这是晚上七点钟之前。 他喝完酒,心绪不宁,邃向大阪桥的加尔本·伯罗大街走去。 三天前,四郎有生以来第一次进酒吧。 当时他身上带了两千克鲁赛罗,一千花在女人和酒上了,剩下的全给流氓抢
走了。 那天晚上,四郎万分气恼,就把车开往郊外。 现在记不清是在何处下的车,当时他喝得酩酊大醉,倒在车上。 第二天,酒醉未消,归途中,因违反交通规则而被罚款三百克鲁赛罗。 回到住地的当天晚上,四郎打肿脸孔充胖子,请同事们吃饭,结果短短两天
四郎就花了五千克鲁赛罗。 现在只剩四万五千了。 五年来废寝忘食,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钱,开始付之东流了。 四郎今天晚上打算去一家日本餐馆享受享受,不喝烈性品加洒,要喝威士忌,
挥霍一番。 他刚走到加尔本·伯罗大街前面的街道上时,就被一辆从后面开来的汽车撞
上。 汽车未煞车,好在它的速度还不快。 但四郎仍被撞出几米远。 四郎以为汽车会逃跑,本能地想到记下它的车号。 在巴西,轧了人必定逃跑,这是铁一般的规律。 可是四郎错了,撞人的汽车并未逃跑,驾驶员同两名乘客下了车。 这时周围已聚集了许多围观者。 中年驾驶员大声辩解说不是他的过失,是四郎自己撞上的。 「我把这小子带到医院检查,医院可以作证。」驾驶员故意多此一举。 四郎伤势不重,但一时起不来,结果被抬上了车。 四郎被放在后排中间的位置上,愿先的两位乘客坐在他的左右。 四郎感到诧异,撞了人不逃跑,还主动送我上医院,倒是少见。 汽车向北行驶,再前进一段便是约翰·门德斯广场,医院就在它的附近。 可汽车不拐向医院,从广场往西开走了。 「你们带我去哪儿?」四郎大声叫喊。 「住口,傻瓜!」右边那个男人把手枪顶住四郎的腰。 「你们到底想干啥?」 「想找死吗?」 左边的男子用大开关刀戳了一下四郞的肋部,破了皮,血顺着肋间往下流。 四郞不说话了,他意识到这事不同寻常。 「别装出一副可怜相,哪怕稍稍表露一下就捅死你!」 「明白了,可我已经忘了刚才发生的交通事故,我的伤不要紧,让我下车吧。」 四郎说话时,声音颤抖。 「根本就没想到你受了伤。」右侧的男人冷冷地讥讽道。 「你们一定弄错人了,我叫根岸四郎。」 「不许说话,小日本!」 「…」 四郎不敢再说什么,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绑架他,但从自己说出姓名后,他
们毫不理会这点看来,似乎并未弄错。 他想,冒冒失失多嘴多舌于己不利,在未弄清原因之前,最好沉默。 汽车转为北上,那是通往里约热内卢的国道九号线。 汽车很快出了市区,进入贫民街,开进一所破旧的仓库…可能曾经作过食品
仓库,现已弃置不用。 仓库里没有人。 四郎被绑在柱子上。 「笨蛋。」车中坐在四郎右侧的那个男人站到四郎面前。 他颈脖粗大,象一头壮牛,手里提着一根钢鞭。 「有你好吃的!」说着,钢鞭已经落到四郎的脸上。 四郎大声呼号,感到耳朵象被割掉似的疼痛,脸上象烧红的烙铁在烤灼。 接着是第二鞭,打在肚子上。 这是无情的拷打。 「住手,别打我了!」 「好哇,要我住手吗?」男人嘲笑道。 「到底为什么要折磨我?我做了什么?」 四郎一面喘息,一面抗议。 「真是笑话,自己做的事还不知道!钱,藏到哪儿去了?」 「钱?」 「要我提醒你吗?」那人又要抽打。 「别打!你就直说了吧,我真的不知道。」四郎抢先说道。 「蠢货,真会开玩笑!」 男一个男人走上前来,他身材矮胖。 他冷不防就给了四郎一拳,打在肚子上。 四郎当即休克,但没过多久,又苏醒了,意识到有人正猛踢自己的胫骨。 四郎脸肿嘴裂,鲜血直淌。 被打的腹部痛沉,仿佛要坠到地上。 从胫骨直痛到背心。 「喂,快说,你这强盗!」 壮牛似的男人,向四郎浮肿的脸上又重重地击了一拳。 四郎只有呻吟。 「求求你们,告诉我,我哪里冒犯了你们?我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四郎在
叫喊。 心想,再这样下去只有死了。 「你装什么蒜?」壮牛抓住四郎的前胸吼道,「老子把你的下身割了!」 「我的确…」 「好吧,我跟你说。我们抢圣保罗银行的钱,一个装有两千万钱的袋子,放
进你那辆汽车了。当时巡逻车出动,我们怕搜查,就丢进了你的汽车。」 「…」 「藏在哪儿?」 「汽…汽车没认错吧?我不知道哇!」四郎记不起来了。 「记了车号,不会错。我们了懈过了,你那天晚上出过车。你还在夏陆桥附
近的一家酒店前停了一会,后来到哪儿去了?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回厂。钱,藏在
哪儿?嗯,快说!」 「可是,我…」四郎语无伦次。 他记得,那天晚上在夏陆桥附近酒店停车的,只有他四郎一个,当时还听到
巡逻车咆哮而过的声音。 现在想起,可能是第二天,他听人说过,强盗们经过夏陆桥往西北方向逃跑
了。 如果当时自己在车内,也许还看到了犯罪分子的车。 那天晚上,四郎喝完酒又买了两瓶品加带回车上,然后开往郊外。 他猛加速度,拼命地跑,毫无目的,只想跑。 他的满腔愤怒不知向何处发泄,就象一头被蒙住了眼睛的疯牛。 现在他只记得汽车到了郊外。 往后依稀记得,他边开车。 边喝酒,直到喝醉后还开了一段路。 再往后的事可就一点也记不清,好象记忆的线到此「叭」地一下被剪断了。 酒醒后他发现自己躺在卡车的货斗里,车停在国道五十号线上。 醉后的身子软弱无力,头象被刀割似地痛。 他接连呕吐了几次,最后才把车开走。 四郎把这些情况一一作了说明。 把为了泄愤而驾车寻找打架对手的事,也作了说明。 壮牛不动声色地听着。 「你撒谎,混蛋!」壮牛说。 「你小子听着,想独吞两千万可不行。你这个毛头小子,胆子可不小,想在
老子身上揩油!」 壮牛转向他的同伙,激动地打着手势,唾沫四溅。 他猛地一个转身,对着四郎吼道:「你小子瞧瞧这个!」重重一拳打在四郎
的鼻粱上。 四郎不是眼睛看见,而是脑子里感觉到鲜血飞溅… (四) 二月八日,浅胁正道在办公室。 浅胁已五十五岁了。 警察官没有退休的制度,不过,通常一过五十岁,就要开始看上司的脸色行
事,向上司献献殷勤了。 可是作为警视正的浅胁,不愿意那样做。 ┅ 退职吗? 他自言自语地说。 几年前他就表示了退职的愿望,可上司每次都说再过一年,再过一年,就这
样拖到今天。 眼下是该退职了。 可是后继无人。 派往外国的司法警察只能是警视级别以上,这种警官不仅具有外事警察的身
分,还具有外交官的身份。 业务方面,除了要精通外语,还必须通晓中南美诸国的政情民情。 现在日本警察中就缺少这类人才。 退职的事一再耽搁,也是不得已的。 尽管如此,浅胁仍旧决定再干几个月后就退职。 他在中南美服役十几年,退职后决无什么不利。 警视正级别的人退职后,许多公司都会争相聘任。 拿浅胁来说,退职后还会晋升一级,成为警视长,那就更无后顾之忧了。 可是,在中南美洲几乎度过半生的浅胁,不想得到那样的恩惠。 他哪儿也不想去,只想回国安度晚年。 浅胁的家乡在四国,濒临太平洋,他的余生要和大海作伴。 巴西的好多朋友劝他留下,永久侨居。 说起生活费便宜,的确要数巴西了。 浅胁也不是没动过心,可一想到永久侨居就感到厌倦。 拉丁血统的人性格开朗,活泼而好客,可言行太过分…说话时必须使出全身
力气,动辄大叫大嚷,刚愎自用,带点滑头,而且社会秩序混乱。 巴西语中有个词,叫「巴贡洒」意思是混乱、无秩序。 巴西人甚至以「巴贡洒」而自豪。 巴西人无所事事,街上人满为患,服装也不讲究。 仅从服装上,分不清谁是官员、大学教授,谁是乞丐。 无论谁走起路来,都是慢腾腾的。 只有强盗集体十分机敏,刚刚袭击了银行,便立即悄失得无影无踪。 而警察那么慢条斯理的,自然很难破案。 想起歹徒袭击圣保罗银行的事件,浅胁不由得苦笑了。 他还想到一件最宝贵的东西,就是时间。 即使在圣保罗这样的大城市,倘若人们向你说「稍等五分钟」的话,你就必
须得作好等五十分钟的思想准备。 在日本,时间非常宝贵。 时令的运行具有准确的节奏,它呈现出四季的变化,冬天和春天的寒冷有着
鲜明的对照,夏季和秋季的转移令人不能忘怀。 再有,人与人之间不必用言沟通感情,仅凭意会就能相互了解。 无论在山间小路,是在海岸沙滩,同朋友不期而遇时,或以目致意,默不作
声,或惊喜地说:「呀,是你!」略略寒喧几句,都可以表达对朋友的敬意。 而巴西人必须拍拍肩膀,或互相拥抱,或紧紧拉手,否则就不算表达感情。 考虑的结果,浅胁不想留在异国他乡。 有人敲门,进来的是一位青年。 为了认准是谁,浅胁久久地注视着对方。 「啊,原来是你,稀客,请坐。」 来访者是根岸三郎,浅胁还是一年前见过他。 当时三郎挺活泼开朗,而现在却神情忧郁,仿佛生过大病似的。 「突然来打扰,真对不起。」三郎在写字台的对面坐下来。 「不必客气,你随时都可以来我这里的。」 「谢谢。」三郎低下头。 「象有什么心事?好,先别说这个了。四郎好吗?」浅胁点了一支香烟。 「就是为四郎的事,请您…」 「四郎怎么啦?」三郎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今天早上同四都工作的长崎汽车修理厂联系,才知道四郎从四号晚上出去之
后,一直未归。 所谓心事,也就是这。 「原来四郞不同你在一个厂?」浅胁觉察到三郞的表情中蕴藏着不愿说出的
隐情。 五年前,是浅胁把他兄弟俩介绍到山本汽车修理厂工作的。 当时兄弟俩相处得很好,莫非如今闹了纠纷? 「是的,我俩闹纠纷了。」三郎的声音很低。 「什么时候?」 「一个月前,两周前,弟弟自己找了个工作,就搬走了。」 「纠纷的起因是什么?」 「那是…」 三郎刚开口又打住了话头,由于羞愧,低垂着头。 「行了,不谈这个。你说。四郎出了什么事?」 「我看弟弟是自暴自弃,他心情不好,同别人打架…」 三郞怯生生地瞟了浅胁一眼,立即又躲开了他的视线。 「明白了,让我调查一下。」 巴西人一旦发怒,往往要杀人。 如果是在自己的院子里杀了人,则通常会被认为是正当防卫。 若是在别的地方杀了人,则往往将死者拖回自己的住宅里。 巴西人平常虽然对许事都熟视无睹,或漠不关心,可是一旦有人撞入住宅,
可就要认真对待了。 所以,在巴西,到处可以看见上了锁的大门,不管什么人,身上都挂着一串
钥匙。 巴西是「钥匙社会」。 四郎刚满二十岁,办事认真。 可四天没有归家,确乎不寻常,预示着发生了什么令人担扰的事。 浅胁站了起来。 这天,浅胁弄清了几件事情…他去了长崎汽车修理厂,访问了四郎的同事。 四郎还在山本汽车修理厂时就结识了这位工人,后来常有来往,就渐渐成了
较为亲密的朋友。 据他讲,七天前即二月一日晚上,四郞同别人打架,回厂时鼻青脸肿。 四郎问他借了三百克鲁赛后,驾驶着自己保管的一辆小型汽车出去了,第二
天下午才回到厂里。 听四郎说,他到了国道五十号线,边喝酒,边开车,后来不知在什么地方醉
倒了。 当晚发生了歹徒抢劫银行事件,四郎是从朋友那儿听说的。 四郎说,也许犯罪分子逃到夏陆桥附近时,他的车正停在那里。 浅胁还了解到,失踪那天,即二月四日晚,四郎去了加尔本·伯罗大街的日
本餐馆银座游艺场,一去未归。 浅胁离开长崎厂后,向加尔本·伯罗大街走去,边走边回忆刚听来的四郎的
荒唐行为。 听说四郎带的钱全花光了。 四郞到长崎厂仅十一天,第一周里郁郁寡欢,第八天时就邀同事闹事、打架。 浅胁在咖啡厅一边喝咖啡,一边等待回答。 相当干日本警视厅的中央署,署长是浅胁的朋友。 一小时后得到了答复。 四日晚上,中央署接到报告说,加尔本·伯罗大街同古塔利亚大街盘交汇处,
有个日侨青年被汽车撞伤,肇事者将似员送往医院去了。 车号不详。 浅胁走出咖啡厅,直奔中央署。 在中央署,浅胁约见了刑事部长利伯伊罗,这是一位中年男子。 利伯伊罗根据署长的指示,记录了报案人的姓名和住址。 报案人当时目击了车祸的全过程。 「怎么,重大案件也…」 一见便知这位中年男子是意大利血统,已经没有朝气,两眼浮肿。 抢劫银行的案件已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这副担子不轻啊! 「不,眼下这种事还…」 浅胁认为,四郞的失踪和袭击银行的犯人之间也许有某种联系,但也未说出
口。 他记下了报案人的姓名和地址,就离开了中央署。 目击者是一位德国血统的男子,叫弗朗茨·休鲁茨,家住在出事地点的街角
附近,此人年近四十,手上戴了一枚红宝石戒指,可能是个律师。 德国血统的人,在巴西大都处于上层社会。 红宝石戒指是律师的象征,祖母绿戒指是医生的象征,而蓝宝石戒指则是工
程师的象征。 从佩戴的戒指上,大体可以判断他们的身分和职业。 休鲁茨夫妇俩都是那晚车祸的目击者。 由于职业的关系,这位律师观察得十分仔细。 「还记得那三个人的摸样吗?记得一个也好。」 「大体记得。」 「说说特征好吗?」 「好的。」休鲁茨把妻子叫来。 他用一支铅笔来描绘,妻子站在背后不时指点。 休鲁茨很有绘画才能,运笔自如。 画成的是一个四方脸、猪头型的人面像,看得出是西班牙血的人。 人面像画得不仅形象生动,还有神韵,使人感到那浮躁中隐藏有冷酷的攻击
性。 从这张凭记忆随手画出的人像上可以看出,休鲁茨对事物十分敏感。 浅胁道了谢,带着图画离开主人的家。 他看看手表,同政治社会警察刑事局长弗朗西斯科·罗波斯相约喝酒的时间
就要到了。 这时已近黄昏,他便要了一辆出租汽车,返回大圣保罗圈警察本部。 回到办公室不久,罗波斯来了。 「我们走吧,浅胁先生。」身材修长的罗波斯站在写字台面前。 「走吧!」浅胁起身欲走。 「等等。」 刚要转身的罗波斯,目光落到桌上的人头画像上。 他把那张画纸拉到自己面前,睁大眼睛审看着。 「这画?」讯问的表情里显露出他本来的冷峻。 「画上的这个人可能诱拐了我的朋友,怎么…」 「这家伙是阿波罗尼奥·哥因布拉。他还活着?」 罗波斯的视线没有离开画纸,脸上露出憎恶的神情。 「阿波罗尼奥·哥因布拉…」 「是他,没错。」 「真是他?」浅胁坐了下来。 他知道这个人。 阿波罗尼奥·哥因布拉原是陆军中校,出生于色亚拉州,从圣路易斯学校转
入巴西综合大学,毕业于该大学的社会法律系。 他在这个国家算第一流的知识分子了。 进入陆军后,很快晋升为中校。 他擅长权术,时刻梦想钻入军队的中枢,对当时的陆军部次官这个要职垂涎
三尺。 经过努力,终于如愿以偿。 但是,最终也因耍弄权术而失败。 一九六四年,军队成功地搞了一次不流血的革命,这就是军事政权的诞生。 虽说是不流血的革命,但军队却也发生了内讧。 军政权成立后,又新成立了政治社会警察机构,哥因布拉成了这个机构缉捕
的重要犯人之一。 一九六七年六月,哥因布拉同一起逃亡的几个党羽袭击了巴西的一条铁路。 这条铁路从圣托斯通往邻国玻利维亚的圣克鲁斯,是一条合资经营的铁路。 袭击的地点在大坎波附近。 当时,政府急忙派了空降伞兵围追堵截。 哥因布拉一伙仍旧抢劫了邮寄中一千万克鲁赛罗的现款,而后逃跑了。 这年年底,政治社会警察探明哥因布拉一伙在圣保罗市内的秘密活动站,包
围了它,并发生了可怕的枪战。 这伙匪徒用机枪和手榴弹掩护突围。 州警察也出动了,结果只打死了五名匪徒,其余都跑掉了。 第二年二月,哥因布拉的两名同伙,在一次枪战后被捕。 一个当即死亡,另一名受了致命伤,临死前供述,魁首哥因布拉在去年的枪
战中受伤,后来死去。 逃亡的九个人还剩下四个人。 人们以为这场叛乱就此告终。 十年过去了,无声无息。 ┅ 难道哥因布拉的亡灵复活了? 浅胁凝视着那张铅笔画像。 「能说明一下吗?」罗波斯也坐下来。 浅胁作了说明。 「莫非就是抢劫银行的那伙歹徒?」罗波斯的眼睛炯炯发光。 「大致不差。」 「这么说,三年前那次抢劫也是他们干的?」 「很可能。」 「这帮畜生!」 罗波斯说语的声音很低,但却有如金属碰击的铿锵声。 他站了起来。 「这就召集全部政治社会警察,侦察他们的住址。等候我的联系。」 「那好!」浅胁点点头。 (六) 根岸三郎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 这时天色微明,他拿起电话听筒。 「根岸三郎吗?」打电话的是个男子的声音。 「是呀…」 「你的弟弟在我们手里,快把你们偷的两千万克鲁赛罗悄悄送来,现在就送,
三分钟内。否则就杀死你的弟弟!」对方说完就放下话筒。 三郎立即走出房门,没有考虑的工夫,再说也无从考虑。 弟弟处境危险,命在旦夕。 这是三郎脑子里唯一存在的想法。 不能指望自己出去就能解救弟弟,但也不得不去同对方见面。 三郞跑步出了工厂,对面停了一辆汽车。 「我弟弟在哪儿?」三郎大声问道。 「上车!」 坐在后排的人打开车门,手中的手枪闪着寒光,对准三郞。 三郞只得上车。 「钱,藏在哪儿?」汽车开动之后,握手枪的男子闷声问道。 「钱?什么钱?」 「我们抢圣保罗银行的钱,两千万,放在你弟弟的汽车里,一定是被你们藏
起来了。不老老实实交出来,就把你的手指、脚趾一根根砍断!」 「不知道,有那种事?」 「那好,你就会吐出来的。」那人不再说话。 汽车在昏暗的街灯下飞速行驶。 三郎似有所悟。 他知道,抢银行时,四郞正在夏陆桥附近。 罪犯逃跑时,把钱袋抛进四郎的汽车也许是事实。 不这样可能就不会发生这一诱拐事件。 当天晚上四郎未归家。 ┅ 「真的把两千万藏起来了?」 「有可能。」弟弟太荒唐。 虽然刚满二十,可性子倔强。 弟弟对过去遭遇体会得太深了,甚至得出一条经验:不倔强就不能生存。 也许正是这股子倔脾气,驱使他干出这桩蠢事来。 买一辆大型卡车是他俩的梦想。 一辆新车要一百万,可是弄一百万谈何容易!因此他们只希望买一辆半新的,
但也要花四五十万。 弟弟离开自己的半个月前,兄弟俩已攒了十五万。 弟弟走时,他给了弟弟五万,四郎默默地收下了。 若有两千万,买二十辆新车足够了,难道弟弟想孤注一掷?三郎想,弟弟莫
不是在用自己的生命作赌注了? 把弟弟推到这一步的是他三郎。 汽车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向北驶去。 ┅ 他很可能被杀。 命运,十之八九会是这样。 这个国家的歹徒极端残忍。 开明和残酷,两者竟如此奇妙地溶合在一起!父母的惨死说明了这个问题。 砍断手指,开膛剖腹的新闻报道要多少有多少。 抢劫银行的犯罪分子是最凶恶的歹徒。 自己根本别想生还了。 弟弟无论是讲出来或者是不讲,都难免一死。 三郎想到自己就要死了,而父母的仇还未报,真太遗憾了!被歹徒叫出去的
时候,三郎就预感到会死。 只要一走出家门,就别指望再回来。 可是对弟弟不能见死不救,不能让他一人去死,弟弟是自己唯一的亲骨肉,
他若死了,自己也就不想活了… 带着弟弟离开科尔达农场以来的坎坷经历,在三郎的脑海里翻腾着。 ┅ 我对不起你呀,四郎! 三郎的心情十分悲凉。 他回忆起两个月前的一天晚上。 三郎去了加尔本·伯罗大街的一间公寓。 主人住的是有一间十二平方米的卧室,外带浴室、厕所和厨房的独立套房。 房租每月二千五百克鲁赛罗。 这样的公寓,对于三郎来说如同梦境。 主恶朱色莉诺·托里西斯在屋里等他。 朱色莉诺手上藏着蓝宝石戒指,是工程师,刚四十岁。 她皮肤白晰,身材修长。 她自己说,她身上流着很浓的意大利血统的血液。 三郎刚—进屋,朱色莉诺就在门口把他紧紧搂住,和他热烈亲吻。 巴西人的吻绵长而执拗,使人销魂,把三郞的舌头都吮痛了。 朱色莉诺是汽车修理厂的顾客,半年前她请三郎吃饭,那豪华的酒席三郎从
未见过。 有生以来第一次喝了威士忌,三郞醉了。 「别这样…」三郎想把朱色莉诺推开。 「别动,三郎,求求你,爱抚我。」她用一只手按住三郎的胸膛,哀求道。 三郎混身瘫软。 对于她的行动,三郎不是毫无思想准备。 第一次跟她一起喝酒时,朱色莉诺那双看着自己的眼睛就不同寻常。 记得酒溢出杯子时,是她亲自给他擦手的。 这举动岂不奇怪? 那无晚上,三郎很晚才回家,从此,三郎不能自拔了,感动一生都离不开她。 三郎接受朱色莉诺的小费,就是从半年前一起吃饭那次开始的,每月四次,
每次二百克鲁赛罗。 四郞发现这—变化是在两个月前。 有时,三郎得了小费就请四郞进餐馆,喝威士忌。 四郎有些纳闷,哥哥哪来的钱进馆子?于是,他开始注意三郎的行踪。 一次,四郎对三郎说:「哥哥常去朱色莉诺家,我知道。」 「…」 「我已几次尾随你了,哥哥去那里干啥?」 「…」三郎无言以对。 「我不愿用你那种钱吃喝,过去我为有一个好哥哥而自豪,可现在我不这么
想了。」 「等等,四郎,你的想法我理解,但那是可怕的误会。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
坏,朱色莉诺也不是那种人。她是工业院的优秀工程师,那间屋子里是她的研究
室,我是去帮她打下手的。相信我,四郎。」 「既然如此,何必偷偷摸摸?」 「不是愉偷摸摸,我是接受过她的小费…你以为我做了什么亏心事,其实…」
三郎出了一身冷汗。 一个月前的一天晚上,三郎又去朱色莉诺的公寓,朱色莉诺早就等候在门口,
已等得十分焦急。 她一见三郎,就扑进他的怀里。 过了不久,三郎听见某种微小的声音,但并未扰乱他的情绪。 一道黑影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三郎发出一声悲号,朱色莉诺也发短短的一声尖叫。 原来是四郎进了屋。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跑了。 三郎回忆着那难堪的情景。 当时,他真想咬断自己的舌头,割断自己的咽喉而死去。 假如四郎果真留下了那两千万,那么,兄弟俩的末路将十分悲惨。 (七) 二月九日,天还未亮,浅胁正道被电话铃声惊醒。 是弗朗西斯科·罗波斯打来的电话。 同波罗尼奥·哥因布拉一起逃跑的一伙中,有个原陆军大尉约翰·菲力。 通过对菲力的妻子塔妮亚秘密调查得知,菲力很可能已悄悄潜回来了。 十年前警方曾经监视过他,传闻哥因布拉死后,同伙只剩下四人,又逃往他
方,便不再监视塔妮亚了。 在这个问题上,巴西警察是不记仇的。 现在,塔妮亚迁居别处,经营美容院。 从掌握的情报得知,有一个男人出入她家。 此人很可能就是菲力。 「那混蛋是不是菲力,现在还不敢肯定。我己布置警察监视了,您也去吧。
如果真是他,即使动刑也白搭,他们原先都是铁杆儿军人,相互包庇得很紧,嘴
巴象铁板一般硬,只能跟踪他。」 罗波斯的声音,听起来富有弹性。 这倒十分少见。 政治社会警察想一举解决三年前袭击巴西银行和这次抢劫圣保罗银行的事件,
罗波斯捺不住跃跃欲试的心情。 「跟中央署联系了吗?」浅胁想起了中央署刑事部长利伯依罗。 「不!」罗波斯斩钉截铁地回答,「这是政治社会警察的猎获物。」 「明白了。」 浅胁放下话筒,立即起床离家。 在驱车前往大圣保罗圈警察本部的途中,他突然想到去一趟山本汽车修理厂。 这件事说不定会牵连到三郞,他要去告诉三郞。 厂里住着几位职工,而三郎的房间空荡荡的。 把别的职工叫起来询问,谁也不知道三郎的去向。 ┅ 难道说… 浅胁边开车边想。 三郞四郞两人的双手都分别捆绑着,吊在顶棚的粱上,脚尖刚刚能踮着地,
衣服被剥得精光。 两人周身是棍棒和钢鞭抽打的伤痕,青一块紫一块的,几处地方肿胀。 他俩都快休克了。 「不说出来,就打死你们!」 壮牛提着钢鞭,站在三郞面前。 「你…杀吧。」 三郎的喉头抽搐,汗已流尽,全身燥透了。 一说话,仿佛咽喉就要破裂。 兄弟俩已被吊打了七八个小时。 壮牛的钢鞭又挥动起来,打在下身,三郞痛得身子直往后仰,再也无力气悲
号了。 他一心只希望自己休克…昏厥后,就再也不知道痛苦了。 「如果真想死,我就杀死你。」壮牛一手握住啤酒罐喝了起来。 「你…杀吧!」三郞的声音狁如在石板上拖沙袋那样干巴巴的。 「好吧,笨蛋,就从你开刀。先用棍捧捅你的屁股眼!」三郎未作答。 他想,总归是杀,怎么杀都只是一瞬间的痛苦,倒不如早点结束这场折磨。 「好好看着你那老兄怎样死的,你们如果不说出来的话!」壮牛用喝光了的
啤酒罐敲打着四郞的下身。 四郎不开腔。 他那吊着的手腕象要被揪下来似的,血不能流到指尖,心脏失去了压力。 昨天晚上,四郞被带到了国道五十号线。 在这伙歹徒袭击银行的第二天即二月二日的早上,四郎在国道五十号线醒来。 喝得酩酊大醉,醒来时,对头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怎么会在这儿呢?自己也不明白。 后来还是听朋友说到歹徒抢劫银行事件,才依稀记得天晚上的喧哗,又想起
了在国道线上醒来的位置。 昨天晚上带领歹徒去那—带寻找了一个通宵,可仍旧找不到喝酒的地方。 这伙强盗认定四郎撒谎,想用大醉来骗得那两千万。 死是无疑的了。 但是四郎根本没有想到会把哥哥抓来。 看到哥哥的那一刹那间,四郎大吃一惊,并料到兄弟俩都会死。 「混蛋!」壮牛突然大吼一声。 四郎瞥见壮牛的脸色由红变紫,甚至脸型都变了。 他预感到死已临头了。 壮牛手中的钢鞭发出着噼啪声,抽到哥哥的头上、肿胀发紫的脸上、胸部、
腹部、下身和脚上。 牡牛疯狂地抽打着。 很快,三郎皮开肉绽,血染红了全身。 三郎早已失去知觉,壮牛明白之后,就把沾满鲜血的钢鞭向四郎抽来。 四郞也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三郎清醒过来。 这时,仓库中没有别的人。 「四郎。」三郎的呼唤声很微弱,「还活…着吗?」 「嗯。」回答的声音也非常微弱。 「临死前,我有话对你说。」 三郎使出了最大的力气说这句话,被吊的双臂仿佛要从肩上脱开似的,骨头
已失去弹性,如化石一般。 全身皮肤更是被打得稀烂,惨不忍睹。 僵硬的背部,痛得实在难以忍受。 只要稍微一动,全身的骨架就象要散了似的。 「四郎,我对不起你,向你赔罪。我们离开科尔达农场在原始森林的河中被
平田救了以后,他多次污辱我。他说他救了我们的命,我不敢反抗。我有意让他
掉进河里喂了鱼,你对这事毫无觉察吧?被平田侮辱时那种屈辱感,在我心中打
下了烙印,永世难忘,这件事是那样的丑恶!我…我想向你道歉…」 三郎话说得十分艰难,最后,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的意识又渐渐消失了。 「阿哥。」三郎似乎听到了来自远方的呼唤。 可他觉得这不是现实,而是过去从农场出走以后,四郎一路不停地「阿哥」、
「阿哥」的喊声,声音是那样的稚气。 「阿哥。」四郞小声地呼唤着。 他的意识回到了过去,脑子里出现了广袤的荒野、茫茫的草原和森林。 他感到一种揪心的寂寞和恐惧。 约翰·菲力的妻子塔妮亚在伊比朗卡大街开了一家美容院。 星期日上午,塔妮亚在嬉皮士集中的塔普布里卡广场附近鬼混。 下午七时,美容院关门停业。 一辆轿车停在美容院斜对面的街道边,里面坐着浅胁正道和罗波斯。 政治社会警察罗波斯亲自出马搜捕犯罪分子,实属罕见。 仅此一点,就表明犯人是何等重要,表明罗波斯捕获猎物的心情迫切。 他不仅在容貌上,而且连动作都令人生畏。 他根本没有巴西人的特征。 他的作风泼辣,办事爽快,象一把钢刀:从不失约,而且时间观念极强。 政治社会警察的三十个人,悄悄包围了美容院,只待发起进攻的命令。 「根岸三郎被人带走了,这确实吗?」 罗波斯坐在驾驶席上,手枪插在汽车仪器盘旁边,是一支左轮45m式手枪。 政治社会警察用的是大口径45式手枪。 刑警们为能及时射击,都把枪别在自己的腰带上。 「没错。」 一小时前,浅胁向山车工厂挂过电话。 对方说。 根岸三郎仍来回来,也无任何消息。 「也许已经被杀。」罗波斯小声地说。 很有可能,浅胁想象着兄弟俩的尸体。 如果是那样,根岸一家的命运可就太惨了。 「如果人已经被杀,那就没法子了。不过,倘若还活着,我想请您别向新闻
界公布兄弟俩的名字。」 为了不再给兄弟俩的命运设置不必要的障碍,必须让他默默无闻地留在人间。 「好吧。」 罗波斯同意了,他取出一支香烟。 「很久未同政治社会警察一起行动了。」 浅胁回忆起五年前在原始森林中的战斗,这次是自那一次以来的第一次。 「是呀!」 突然,罗波斯的声音变小,情绪低落。 在同加林泊罗集团的战斗中,政沿社会警察牺牲了十二名,高级警察格里高
里和柯尔特斯也相继丧命,换来的是四名恐怖分子和加林泊罗的十九名尸体。 警察方面的牺牲太大了,而加林泊罗的首领安东尼奥·塔巴勒斯还活着,仍
然在逃。 罗波斯十分恼怒,虽然投入了他的全部力量,可这条密林中的毒蛇还是逃得
无影无踪。 这时,有线电报告道:「现在是十八点五十分。」 「好,十分钟以后行动!」罗波斯发出命令。 「哥因布拉这条蝮蛇…」 罗波斯小声地自言自语,一边发动引擎向美容院缓缓开去。 十分钟后要让菲力从美容院逃出来,那时将有一番战斗。 考虑约翰·菲力这家伙十分顽固,所以就采取给他家打电话,说要搜查美容
院的办法,这样,菲力害怕搜查,一定会逃出来… 政治社会警察严阵以待。 「果真是菲力吗?」 「如果逃跑,就一定是他,这狐狸!别的人不会惊慌失措的!」罗波斯一动
不动,沉着地说。 (八) 「是那混蛋!」 弗朗西斯科·罗波斯望着汽车的反射镜,低声说。 一个男人从美容院出来,急匆匆地向停在路边的汽车走去,人一进汽车,就
听见排气声,汽车猛地被开跑了。 「混蛋!」罗波斯的声音被旁边一辆汽车的排气声淹没了。 他象一头食肉兽发现了猎物那样沉着,慢慢将身体前倾,不慌不忙地发动汽
车。 前面疾驰的那辆车只亮着红色的尾灯。 浅胁记下了车号。 罗波斯操纵方向盘,紧追不舍。 「狐狸!狐狸!狐狸!」菲力的车子发疯般直冲交叉路口。 其车速之快,足以说明逃犯的惊慌。 「狐狸快被巡逻车追上了!」 罗波斯的神情有些沮丧,要是被州警察抓去可就麻烦了。 他显得不安。 逃跑的车在下一个交叉路口处向左拐,那是通往首都巴西利亚的干线。 干线上车如流水,逃跑的车混入车群后开始减速,显然是松了口气。 政治社会警察的汽车近二十辆,也混杂其间,时而前后夹持,时而离得较远,
巧妙地进行着包围追踪。 「看菲力那惊慌的样子莫菲想钻进他们的隐蔽所?」浅胁开始检查自己的手
枪。 「十年过去了,今天州警察突然说要搜查他的住宅,他当然会惊慌的。现在
必定是逃向那伙强盗的隐蔽地,就是阿波罗尼奥·哥因布拉的老巢。」罗波斯的
声音冷冷的。 逃跑的车子向西北郊方向疾驰。 罗波斯的几辆小车紧紧地尾随其后。 「糟糕,追不上了!」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一队大型卡车突然从交叉点东侧的阿尔弗雷德广场列队
行驶而来。 每辆卡车载重三十吨,二十个车轮,象一群怪物,向巴西利亚方向开去。 罗波斯无视交通信号,不断鸣着尖厉的警笛,冲向交叉点,可是那长长的车
队已经横亘在他的面前了。 「后退!还不后退?笨蛋!」 罗波斯厉声吼道,可是街上的噪音淹没了他的吼声。 这时,许多警笛声汇成了巨大的怒号。 「我是指令车,紧紧盯住它,别叫漏了!回答!」 罗波斯焦躁万分,连声音都嘲哑了。 「我是六号车。」罗波斯听见了呼号,「这里一片混乱!我的车被卷进去了,
看不见狐狸。」 「我是十八号车,狐狸不见了!」 「我是十三号车,狐狸失踪!」一个接一个不幸的报告传到罗波斯的耳朵里。 「追!冲散车队!追!」 罗波斯边喊,边驾车横穿过去。 「州警察!」 罗波斯改变电台频率,呼号州警察的无线电指挥所。 「我是DOPS的罗波斯,在追击要犯的汽车时,不见了目标。在里奥·弗朗哥
大街和翁利奥将军大街的交叉口附近,犯罪分子的车向西北郊逃跑了。请将那方
面的巡逻车全部开出来,一旦发现罪犯的车子,就同我联系。不逮捕,只尾随,
懂吗?车号是…」 罗波斯报了车号,又重新握紧方向盘。 汽车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又前进了几个地段。 州警察中央署的一辆巡逻车在贫民街前面的一条街上行驶。 巴西警察是美国型的,街上无岗警,而代之以巡逻车。 这辆巡逻车发现一辆小轿车过了多布河桥后进入贫民街,轿车的牌号正是要
追捕的那个牌号。 警官的手里既握着无线电话筒又握着手枪。 「我是中史署的利伯依罗,请弗期西斯·罗波斯回答!」 在政治社会警察专用的频率中,突然插进了中央署刑事部长利伯依罗的声音。 「我是罗波斯。」 「我们发现了被通缉的小汽车,在机场以西十公里处的马尔琴尼街。巡逻车
正在追击。」 「知道了,绝不许放走它!」 「等等,DOPS追击的是谁?」 「以后你会明白。」 「告诉我,不然我就停止跟踪。」 「你敢说一个不字,我撒你的职!」 「你就撤吧。」利伯依罗嚷道,「大不了是开除!你的下场不会比我强!」 「你疯了?」罗波斯软了下来,声音也变小了。 「是呀,我疯了,我们俩都一样。我想,这次又准是袭击银行,东京银行,
是吗?」 「到底是聪明人,你说对了。」 「罗波斯,你听着,你求我帮忙,就肯定是要案,是吗?DOPS追击的是谁?
为什么不让人插手?」 「好吧,我告诉你,是袭击圣保罗银行的要犯。」 「袭击银行?…」利伯依罗打住了话头。 「虽然告诉了你,可这是我们的猎物。这伙强盗是阿波罗尼奥·哥因布拉手
下的人,你不能插手,明白吗?」 「明白了。」对方以很重的声音回答。 罗波斯的汽车进入马尔琴尼街的时候,已有六辆州警察的巡逻车集结在街角。 「我是DOPS的罗波斯,情况怎样?」询问的语调里充满杀气。 「在桥头发现了目标。」一位年轻警官战战兢兢地回答,「刚刚追过去,突
然那车停下了。」 菲力的车被弃在路旁,警官指了指那地方。 「让红灯转起来,追吧!」 「嗯。」 「关掉!」罗波斯吼道。 政治社会警察的汽车陆续到来了。 「散开,搜!」罗波斯向刑警发出简短的命令。 「把这条街的所有路口都封锁起来,马上行动!不许在街上游晃,别吃着枪
子儿!」 罗波斯说完,就钻进汽车,默默地把车开走了。 运河水缓缓流动着。 运河沿岸是一排简易仓库,现在大半都废弃了。 仓库的背后是贫民街,那里的居民多半是黑人和土着的混血儿,也有加林泊
罗的窝子,还有来自全国各地的流浪者。 本市的流氓和不法分子在这里搭窝棚过夜。 汽车在鳞次栉比的仓库地带徐徐前进。 这一带到了夜晚,行人稀少,空气中飘溢着多布河的腥臭。 「刚才完全是州警察失策。」罗波斯自言自语地说。 经寻查一遍后,未发现异常。 「先查查仓库再去贫民街,搜他个底朝天!」 「喂,等等。」 浅胁捏了捏罗波斯的手腕,汽车前面的灯一亮。 照见一个东西,象是死人。 浅胁下车走近一看,原来是个醉汉,上身赤裸,品加酒的臭气熏人。 浅胁转身欲走。 「先生。」浅胁的身后传来了滞重的声音。 「怎么?」 「先生行行好。」 这是个黑人和土着的混血,年纪相当大。 浅胁取出一些零钱,递给仍躺在地上的老头。 「你们…是…在找…人吧?」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 「找一个男人。」 「先生再行行好吧。」 「知道了。」浅胁又拿出一百克鲁赛罗给他。 「在九号仓库附近,有个男人跑过去了。」 「谢谢。」浅胁急步回到车上。 「在九号仓库附近。」浅胁小声对罗波斯说。 罗波斯紧握着方向盘。 「全部集中到九号仓库!快,别出声。」罗波斯发动汽车。 「怎么,要发起进攻吗?」 「用机枪一齐扫射,先敲掉两三个仓库,然后劝降。」 「不行,要是兄弟俩还活着怎么办?」 「那些家伙正用机枪和手榴弹恭候着我们呢,你可怜他,他可不可怜我们哪。
我们更习惯于战斗。」 「不是这个意思。」浅胁打断了罗波斯,「我是想进去看看如果兄弟俩还活
着,就要救他们。希望在我发出暗号之前,别进攻。」 「看你那漫不经心的样子,倒象是走亲访友似的,你不怕被杀?」 「真到那时,就自由了。」 「明白了,我担心会失去你这位朋友。」 浅胁下了车,向一旁走来的刑警借了一挺备用机枪,慢慢接近仓库。 每座仓库都漆黑一团,无声无息。 浅胁尽量放轻脚步,走近九号仓库的大门。 门已生锈,房屋腐朽,大门仿佛从里面上了锁,推不动。 外面未上锁,仓库通常都是上锁的,一伙歹徒肯定在里面屏息静气地等着。 浅胁来到多布河一侧,那里有电线杆,同仓库的距离不到两米。 只要攀登上电线杆,沿电线爬过去,就能落到仓库顶上,那儿有玻璃天窗,
可以窥视里面的情况。 浅胁返回车上。 仓库的南侧仅有一道玻璃窗,比人高。 浅胁要求罗波斯,在自己发出暗号的同时,用手电筒从那扇玻璃窗照射仓库
内部。 罗波斯勉强同意。 浅胁又来到仓库,把手伸向电线杆。 突然,他的脑子里掠过死的念头。 从前,他多次绕过暗礁。 从危险中摆脱出来,但那只是幸运,总算经受了锻炼。 可是在恶运面前,这种锻炼毫无作用,而且以往的幸运或许这次不存在了。 他的脑子里忽然又闪现出满身弹孔的尸体。 如果可能的话,真想停止这次行动!他抱住电线干的手僵硬了,然而他仍旧
没有松手。 浅胁想,自从十一年前在玻利维亚的农场见到三郎四郎兄弟俩,他们之间就
似乎结下了不解之缘。 五年前自己被兄弟俩救出,现在他俩命在旦夕,只要自己还活着,就不能见
死不救啊! 浅胁感到背后一股寒气,象一把冰凉的钢刀横在背上。 他意识到,过去上帝赐予的幸运不会再出现了。 他慢慢往上爬,电线在仓库上空通过,他戴上手套,握住电线,虽不是裸线,
可他还是担心触电。 四周一片黑暗,听不见一点声音。 仓库里,哥因布拉一伙屏息以待。 仓库周围是政治社会警察,他们逃不了啦!浅胁想到这里,好象增加了力气。 浅胁慢慢移向电线,他的身子很重,显得异常笨拙,象一头又老又笨的狗熊
沿着电线爬过去。 他稳稳当当地落到仓库顶的边缘,小心翼翼地走到屋顶中央,那儿有一个玻
璃天窗,天窗的玻璃破了一半。 浅胁的手抓住窗框。 他取出手电筒,把它绑在机枪上,调整了一下呼吸,举起绑着手电筒的机枪,
打开手电筒的开关。 过了一两秒钟光景,强烈的光芒从南侧的玻璃窗射进仓库,浅胁看见全身赤
裸的两兄弟被吊在粱上,旁边站着四个人,每人都端着一挺机枪,霎时,两人跑
向大门,两人奔向窗户,四挺机枪都指向射入手电光的窗户。 扫射从仓库内和屋顶上同时响起。 刹那间,浅胁射完了四十发子弹。 窗户上的光亮消失了,只有浅胁的机枪上绑着的手电筒照着仓库内,他看见
四具尸体倒在地上。 「三郎,四郎,我是浅胁!你们还活着吗?」没有回答。 亮光中身体在轻轻摇动,嘴上贴着橡皮膏。 浅胁出现在屋顶的一端。 「罗波斯,结束了!」浅胁的声音略带颤抖。 (九) 圣保罗的三月正是初秋,空气渐渐清爽。 从高层建筑鸟瞰街市夜景,美妙动人。 绚丽多彩的街灯,如繁星,似火龙,令人陶醉。 浅胁正道、根岸三郎、四郎凭栏欣赏着这美妙的夜景。 这里是圣保罗市的最高层建筑,共四十三层,名叫埃蒂非西·意大利。 最上面的一层,是高级西餐厅。 三人恋恋不舍地回到桌旁落座。 「干杯,尽量喝吧!」浅胁举起装有葡萄酒的杯子。 三郎四郎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兄弟俩此时如在梦中。 他俩一周前出院,在那之前,政治社会警察会同中央署,出动大批警察,于
抢劫银行现金的次日,对国道五十号线附近地区进行了地毯式的搜寻,终于在五
十号线以东三公里处的岩石上,找到了装有二千万克鲁赛罗现金的口袋。 口袋旁有四郎扔下的品加酒的空瓶和烟蒂,那一带岩石多,一般卡车不能行
驶,可四郞驾驶的四轮小型卡车开上去了。 可以想象,他把口袋搬下来垫着坐下,喝酒、抽烟,喝醉后忘了收起袋子就
开车返回国道… 浅胁把一个信封放在兄弟俩的面前。 「这是圣保罗银行给你们的酬谢,里面装有二十万克鲁赛罗的支票。」 「…」兄弟俩愕然了。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又默默地瞧着信封。 「你俩的情况未向新闻界透露,银行总经理听了你们的遭遇,非常同情,又
十分感激,夸奖你俩是硬汉子。他说,既然买一辆大型卡车是你们的心愿,那就
支援你们,凑个数。作为银行,虽然没有这种先例,但是你俩的功绩应当表彰,
值得酬谢。」 「可是…」三郎感到为难。 三郎已有十万存款,假使拿到这二十万,再加一把劲,这梦想就能变为现实
了。 买不起新车的话,买一辆半新的所需的四五十万也就够了。 拼命干它三年总能实现的。 但是他又害怕。 这二十万不是从天而降的吗?他毫无思想准备。 「现在的问题是这笔钱如何花,你俩各分一半?爱怎么用,就怎么用?当然
也可以共同存起来,将来买一辆卡车。」 兄弟俩是否愿意同心合力,象以前那样拼命工作?浅胁心中无底。 兄弟俩的裂痕究竟有多深?浅胁也不知道。 失去父母之后,兄弟俩互相依靠才生存下来,那时两人没有隔阂,名副其实
的亲如手足。 现在都长大成人,也就变了。 如果在成长的过程中一分为二,并执意各走各的路,那也没办法。 「…」 「我八月份就要退职,离开巴西。不能亲眼看到你们办的运输公司,太遗憾
了。」 浅胁的视线移向窗外,他望着华丽的夜景,心想,在巴西还有五个月的时间,
处理遗留事务绰绰有余。 「叔叔!」四郎开口喊道。 自马托格罗索以来,兄弟俩就这么称呼浅胁。 当初这个称呼包含着兄弟俩至死都要依靠浅胁的意味,而今更富于骨肉之情
了。 「你想说什么?」 「我错了,不懂事,曾想把五万吃光喝尽。我对不起哥哥…」 「别说了,四郎,是我不好,我两次散骗了你。今后我们都别干蠢事了,好
好劳动吧。」 「我,什么也不知道…离开科尔达农场后,我唯一的依靠就是阿哥,没有阿
哥我也活不成。阿哥带我出走的时候,我想,只要能同阿哥死在一块,就心满意
足了。」 四郎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在马托格罗索原始密林的那些日子,四郎什么也不想,沉浸在钓鱼取乐之中。 他既不知道哥哥为了回报平田的被命之恩而不敢拒绝他的耍弄,也不知道哥
哥憎恨平田而故意让他掉进河里喂皮拉哈鱼。 他一点也了解哥哥的苦衷。 在离家出走去圣保罗的途中,四郞濒临死亡,被秃鹰盯上的时候,是哥哥挣
扎着把他背进密林。 哥哥当时的心情和举动,他四郎忘得一干二净… 以诬蔑的言词回敬哥哥,带走五万现金挥霍浪费。 四郎如今回想起来,筒直象是做了一场噩梦。 「好了,都别说了,我不想听这些。你俩今后同心协力,开一家圣保罗第一
流的运输公司,这才是对你们父母的最好的报答。」 浅胁听了兄弟俩的自我批评,感到他们间的隔阂已经消除,他如释重负。 「把这个拿去。」浅胁把信封推到三郎面前。 三郞深深地鞠了一躬,收下了支票。 「我已经用去了两千,我要打零工把它挣回来。」四郎边说边擦眼泪。 第二天晚上,兄弟俩走进坐落在加尔本·伯罗大街上的神户西餐厅。 这是日本人大街上最高级的餐厅。 兄弟俩打算吃一顿好酒菜,作为最后一次享受,然后重新开始艰苦朴素的生
活。 神户餐厅里热闹非凡,大半是日本人,全是上流社会的绅士。 穷人与神户餐厅沾不上边。 三郞、四郎大大方方地走到—个角落,占了—张桌子,各要了一杯葡萄酒和
鸡素烧。 「还要挣二十万啊,哥哥。」干怀后,四郎笑嘻嘻地说。 「只须两年时间。」答话的三郞也笑逐颜开。 兄弟俩充满了幸福感。 把三十万存进银行,年利近十三万,就算扣除物价上涨指数,两年后本息相
加,无论如何也能达到五十万。 「不久后就能买一辆本茨公司的大型卡车喽!」 四郞表演着操纵方向盘的姿势,那样子富有重量感,仿佛真的在驾驶着一辆
载重三十吨的大型卡车似的。 四郎眼里闪耀着兴奋的光芒。 三郎被四郞的兴奋所感染,也乐不可支,边笑边巡视着整个店堂。 附近桌边坐着—位年轻女郎,象是日本人。 她面容憔悴,脸庞浮肿,呈黄褐色,面前摆着的菜一动未动,只是—个劲儿
喝威士忌。 女郎周围的气氛不太正常,整个店堂就她那段地方冷冷清清,而其余地方的
人们都有说有笑,充满活力。 开始时,兄弟俩并未注意到这座「孤岛」。 「怎么回事,那边?」四郎顺着三郎的视线望过去。 「不知道。」三郎把视线收了回来。 女郎附近有三位年龄大致相同的绅士,他们肆无忌惮地盯着她,那目光活象
要刺进她的身体。 三郎四郎没有被女人那边的异样光景所吸引,继续憧憬着他们的未来。 这时突然传来高声的怒骂:「你丢尽了日本人的脸!」 是三人中的—位中年男子铁青着脸在骂那女人。 「竟敢到这里露面!这儿是你这种人来的地方?还不快滚,真不知羞耻!」
又有谁骂道。 骂声招来了全体客人,他们都望着那女人。 女人未抬头,她的视线落在桌上,手握住酒杯,似乎又要喝。 店堂里鸦雀无声,险恶的寂静包围了那女人。 真奇怪,全体客人仿佛都站在骂人者的那一边。 堂内有几位侍者,他们对这种局面司空见惯,熟视无睹。 「回答呀!」 见女人毫无理睬,那人就提高嗓门喝斥,旋即威胁似地站了起来。 女人的视线仍旧落在桌面上,把酒杯送到嘴边,手微微发抖。 要说她有什么反应的话,这就是反应。 女人手臂很瘦,给人一种周身是病的感觉。 她满腹忧愁。 四郞突然站了起来,三郎欲加制止,但四郎已走近那几位绅士。 三郎也站起来,他深知四郎有动不动就爱打架的习惯。 「你!」四郎走到那个骂人的绅士面前。 「你少说两句不行吗?她干了什么?不都是日本人吗?」 「正因为是日本人,所以才骂她。这婊子卖淫。我们虽然在巴西,但还有日
本人的灵魂。她自己卖淫不说,还当妓院老板。就因为这个娼妇,我们的身分都
降低了!」 「她卖不卖淫,你怎么知道?这地方就算是你的,你有权把她赶出去吗?」 「你想干啥?竟敢出言不逊!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另一个男人插进来说。 「汽车修理工!」 「看你那寒酸相就象个工人,别在这里胡说八道!」说话的人表情凶恶。 他们中的第三个人也站起来,准备要围攻四郎。 「慢,听我说。」三郎立即插话,「我们并非好管闲事打架,只是同情她,
才说几句的。」三郎指了指那女人。 那女人一直未抬头,任你骂也罢,吵也罢,仿佛与她无关。 周围的每个男人对她都异常冷漠。 「既然如此,就少插嘴,这里不是你们这号人出风头的地方!」最初骂人的
那个绅士吼道。 「快滚,去卖淫吧,别错过了机会!」男一个男人敲响女人的桌子。 「住口!你这狗娘养的。」四郞按捺不住怒火,扑向那男人。 「要打架吗?」另两人揪住四郎。 三郎眼看四郎要吃亏,使对准一个人的鼻梁猛击一拳,血溅了那人一脸。 三郎、四郎由于长斯干体力劳动而练就一身强壮的体魄,动作也十分敏捷,
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对方自然不是他俩的对手。 在三郞打倒一个绅士的同时,四郞也把另一个对手打翻在地。 但毕竞对方人多,兄弟俩还是被痛打一顿,最后被赶出餐厅大门,摔在地上。 那女人也被轰出门去。 「不打就好了。」那女人看着躺在地上的兄弟俩说。 「你说什么?」四郎余怒未消,「你倒满不在乎!」 「随他们怎么说吧。」她的声音十分冷淡。 「你可别捉弄人。」 「等等,你这混蛋!」四郎从地上爬起来,骂那女人。 「算了,四郎!」三郎制止他,怕他又要动拳头。 那女人正准备要走,突然停步,慢慢回过头来,瞧着兄弟俩的脸。 「四郎?是你喊四郞吗?」她问三郎。 「是呀…」三郎也站了起来。 「你是谁?」 「我叫根岸三郎,他是我弟弟。」 「…」 女人未说话,在街灯下凝视着兄弟俩的面孔。 她脸部毫无表情,仿佛冻结了似的。 「向你们道谢。」女人低声说道。 「就这么一句话吗?」四郎瞧着她,对刚才这句干巴巴的话不大满意。 「谢谢,谢谢。」 女人低下头,迅速重复了一句,转身就走。 那瘦削的背影越来越小。 「真是一个不可捉摸的女人。」四郎自言自语地说。 三郎没有说话,默默目送她远去。 「你怎么啦,哥哥?」 「四郎!」三郎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背影,「那女人,好象在哪儿见过…」
他的话音微微颤抖。 「没有,哦…」四郎刚要否认,语气却一下变了,「好象…」 他突然又觉得,也许在哪儿见过,但究竟在哪里,已经记不清了。 「四郎!」三郎的声音明显地在发抖。 四郎愣了一下。 「那是直子姐姐!可是…」三郎身上感到一阵恶寒。 「…」四郎没有回答。 他认为,那女人决不会是姐姐,但一种不能否定的东西使他周身起鸡皮疙瘩。 「走,四郎!」 三郎拔腿就跑,四郎跟在后面,很快就追上了离去的女人。 三部四郎站在那女人面前。 「你们追来干啥?」女人低下头,不看兄弟俩的面孔。 「你叫什么名字?」三郎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平野…美纪。」那女人想了又想,才报了这个姓名。 三郎以强硬的口气加以否定:「不对!你是…直子!」他不再往下说了,观
察着对方的反应。 那女人慢慢抬起头来,没有加以否认。 停了一阵,终于悲伤地说:「我落到这种地步,不…不想见你们。」 她很瘦,脸上失去了少女应有的光彩,只有眼睛显得很大,眼眶里饱含着泪
水。 「姐姐,你是姐姐吗!是直子姐姐吗?」 四郎号啕大哭,声音是那样悲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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